我的奶奶雲枝桃, 打小,她爹就告訴她,我們雲家是先皇龍氏留下來的唯一血脈, 即便如今江山不再, 可是那些源自祖上的尊貴永遠都無法改變,
她總是很聽她爹爹的話, 併爲自己擁有龍氏一族的血統而無上自豪, 所以,也是從小,她就知道自己註定是個不一般的人, 當然她壓根就沒打算要成爲一般的那類人。
因爲端著這個念頭,她從小便頗多心機, 爹爹交代給她的每樣事情, 她都盡善盡美的完成, 完不成便不吃不睡,長久以往, 便養成了一種近乎變態的生活習性,
也正是這種不折不撓、嚴嚴謹謹的處世態度,不茍言笑的爹爹才一直視她如寶,可嘆,她爹爹一心向佛, 整個人早已超脫塵世之外, 於是, 在她剛滿十歲那年, 她爹爹丟下一封家書後便雲遊四方, 再也不知所蹤。
那段時間,她整日哀傷, 倒不見她娘有絲毫傷感之情,暗暗驚異時,她偷偷留了幾分心,終於,在某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她看見她娘在山莊的密室裡尋找著什麼,
爹爹離去時,將密室的鑰匙給了她一人,並叮囑她好生看管,沒想到,她孃親竟等她睡去後將她貼身的鑰匙偷了出來,
她當然知道她娘在尋找著什麼,甚至那一刻,她開始懷疑她娘有沒有真的愛過她爹,又愛著他爹的什麼,
待心裡狠狠的將她爹同情了一番後,她旋即明白過來,也許有朝一日,她將跟她爹有同樣的結局,那麼這將是一件相當悲哀的事情,她無法接受一個整日在自己面前虛情假意的人,她要找的男子,一定要跟自己旗鼓相當,無論她是誰,不管站在雲端抑或跌入谷底,他都愛她,
所以,存了這份心思,在情路上,她不如其她尋常女子一般,可以將就,甚至委曲求全,
她的情路註定走的頗爲波折,當然這是後話,但這個波折的程度,即便多年後青春不在,接受起來,還是倍感困難。
自父親走後,桃花謝了幾個春秋,她娘在幾番對她威逼利誘未果後,終於選擇對她出手,那同樣是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她娘將她綁在內室的石柱上,
她娘說,不交出雲決,就刮花她的臉,她聽完,當即在心裡跟自己打了個賭,
但,她還是輸了,
她娘如瘋了一般,閃著寒光的刀在她蔥玉般修長的指間飛快的遊走,她緊緊閉著眼睛,□□跟心靈同樣經受著折磨,
發覺渾身竟沒有任何感覺的那一刻,她以爲自己已經被她娘傷的麻木了,待小心翼翼的睜開眼睛看時,眼前的一幕還是讓她倍感驚悚,
她娘正睜大了眼睛全身是血的站在她面前,
原來,她終究是孃的女兒,她娘手中的刀終究不忍心落在她慘白的一張臉上,而是盡數全部用到了自己身上,
這個沒落幾世武林盟主的女兒,爲了繼續成全父親的一番宏圖霸業,選擇放棄自己,放棄自己的愛情還有家庭……
當然,年少的她是這麼想的,可是,經歷了很多事情,歲數一大,突然明白過來,也許是她爹先放棄了對她孃的愛情,所以,她娘由愛生恨,便選擇了成全誰的夢想,當然,那或許也是她娘自己的夢想,稱霸武林,高高在上,萬衆矚目,讓曾經棄離自己的男人俯首稱臣。
俯首稱臣,多麼過癮而又犀利的報復。
很多時候她也再想,如果那天,她沒有將她娘打暈,喂她忘情水,那麼至少,偌大的雲家山莊,她身邊還有個孃親陪著,她們娘倆即便偶爾說說話也好。
某個深夜,她也會在夢裡哭醒,然後罵自己殘忍,她永遠記得她孃親離開雲家山莊時,一臉癡呆的模樣,她孃的情沒了,她娘也就沒了,她甚至忘記了自己是誰.....
那個山風低吼的盛夏白日,烏雲從遠方滾滾壓過來,她迎風站在梧桐山最高峰,目送著她娘一路繞過梧桐山茂密的樹林,踏過青湖岸邊的草地,
她就這麼看著她娘失魂落魄、跌跌撞撞的背影,直到那背影如一隻孤獨離開的烏鴉,一點一點從蒼茫的河岸上消失不見,再也不見……
心傷,像一道重重的牆,堵在胸口,她的淚終於伴著珠玉大小的雨水倒出來,天空如炸開了口子般,連續劈了好幾道雷,在閃電的光裡,她猛的跪下,尖銳的石棱當即刺穿她的膝蓋,猩紅的血跡被澆灌著涌了出來,像一朵詭異的花……
她思念她娘,她想她娘回來,可她什麼也做不了,生平她第一次痛恨爲什麼她要生在雲家,爲什麼要從父親手中接過雲家掌門的重任,
她其實更想跟爹孃一起幸福的生活著,僅此而已。
那天以後,她成了個沒孃的孩子,且再也沒有見過她娘。
自娘離去後,弱小的她便一個人打理整個雲家山莊,但凡有不聽話的個別家僕們,她沒事就拿出來訓一訓,沒多久,個個便服帖的跟個小雞仔似得。
後來,她發現這招挺管用的,所以,在下人面前一向保持著主人的威嚴,神聖不可侵犯。
家中有很多藏書,她沒事便翻一翻,一來二去,竟也無師自通,待她將所有的古籍都看過遍後,出了趟江湖,見到高手都想討教一二,一時間,竟不小心打遍天下無敵手。
從江湖歸來後,她已出落成個有沉魚落雁之姿的美人,江湖不乏追求她的青年才俊,偶有高手能穿過雲家山莊四周的機關來尋她,他們不知,實際上是她不想他們死,故意放他們進來的。
說是他們,實際上也不過寥寥三個人,
第一個,她跟他相識在一場正歌舞昇平的煙花樓,男人麼,出現在這種地方無非是想尋花問柳快活一場,沒想到,他只一眼便看上了她,
而她,不過是想找個繁華又亮麗的地方宿醉一場,聽聞大廳中央有琵琶聲利落想起,一弦一弦勾起心中抑鬱難平,
於是乎,她當場從二樓臨窗的閣子裡落下來跳舞,她的舞張狂而又魅惑,豪放不羈中又攜了絲淒涼,一席雲水袖,火豔豔的紅鋪了整個大廳,
一曲過後,她跳的酣暢淋漓,跳完後,從大廳飛出時,直覺渾身舒暢,
他當即合了手中的摺扇,毫無懸念的追了出去,
兩人的開打幾乎沒有前奏,無非是從與不從的問題,她跟他從天上打到地下,又回地上打回到天上,
從未有哪個人可以順利避開她飛出去的雲袖,沒想到,他的武藝竟如此高強,她暗暗對他佩服了幾分,
這樣糾糾纏纏打了十幾個回合,直到他扯掉了她腰間的香囊,她亦順走了他懷裡的令牌,棋逢對手,兩人在半空中對視片刻,竟各自轉身飛去,
待回到客棧後,她突然發現,那令牌前後分明刻著天古兩字,莫不是當朝太子野天古,罷了罷了,她一個前朝遺孤跟當朝太子怎麼可能會有結果,沒幾日,遂將他忘了一乾二淨。
她以爲他會忘了她,沒想到,數日之後,他竟跟著她一路來到了梧桐山。
看著困在迷霧陣裡的野天古,他一個人在山裡面兜兜轉轉,又是鬥法,又是揮劍的一陣亂折騰,一身利索布衣瞬間被霧氣沾染,緊緊貼在身上,瞬間將他的好身材袒露無疑。
情竇初開的年紀,她的心又動了一下。
貌似他著了涼,渾身一會冷一會熱的,還不停的用手去擦拭額頭豆大的汗,
看著他的窘迫樣子,她突然覺得很是好笑,不過卻並不心急,就這樣用帕子捂著嘴巴笑著,眼巴巴捉弄了他三日,
終於,在他即將耗盡精力時,出手救了他。
愛情總是來的出其不意,她以爲她絕不會重蹈他父親的覆轍,可是,他的野心還是暴露的那麼快,
原來,他早就懷疑上了她,梧桐山這一趟,他不過是試探她的是否是雲家後人的真僞罷了,可嘆,他成功了,她的愛情夭折了,
她沒有勇氣親口去跟他認證這一事實,忍住心裡的痛,還是果斷的端了碗忘情水給他,他果然毫無防備的喝下,
忘了吧,前塵舊事,一併統統都忘了吧。
她跟野天古的緣分就此翻篇,罷了罷了,無非一個緣淺。
野天古離去時,她同樣站在梧桐山的最高峰,那裡可以俯瞰到整個雲家山莊,
她爹小時候總帶她來那座山峰玩,運氣好時,能看見從天空墜下的飄渺雲煙,一層一層,傾數而落。
那時,她就問她爹,這座山峰叫什麼名字啊,
他爹想了沒想,告訴她四個字:雲上之巔。
雲上之巔,十歲,她站在這山巔上尋找爹爹的身影,期盼他能站在這裡與她相見,十四歲,同樣是這山巔,她目送娘悲慼離開,江波茫茫,往來的客船迎風逐浪。
十八歲,她又站在這山巔目送曾經的情郎,千里濃雲,狂風走飛沙,風吹亂長髮,裙角扯出一朵雲花,
雨落的急,他走的急,吝惜的不留一個背影給她,
她不知道,她的人生,就在這座山巔上,已經陷入一個怪圈,命運輪迴的怪圈,
沒多久,她又遇上了另外一個男子,如今,她只記得他姓莫,是當朝權相的小兒子,至於他怎麼會出現在梧桐山,她不得而知,只是奇怪的是,他怎麼會知道梧桐山呢,明明野天古離去時喝過忘情水的呀,
忘情水她確定沒有問題,曾經,她拿過一個武藝高強的家僕做過實驗,
她派人追查莫公子是如何找尋到梧桐山時,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當然,也是她後來才知道的,原來莫公子一直默默無聞的同胞哥哥,最後做了當朝的國師,權傾一時。
國師,大抵都是能掐能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