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院子,一路向西,那裡有處斷崖,地勢很是險要,而且視野極好,每每我跟離若找不到大白的時候,都要到這裡吼上一吼,然後我們的大白就會如從天而降的公主般,綻放著它明媚可人的狗臉,出現在我們的面前……
如今,我也沒有辦法,梧桐山方圓數千裡,憑我一個人的力量要想找到他們,真比見鬼還難,所以,我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大……白……”,我的嗓子已經啞了,吼的聲嘶力竭,也不知道這次大白會不會聽的到,只是,我知道它是條不一般的狗,一定會有奇蹟發生的……
果然,
”嗚…….”,聲音是從梧桐山背陰處,一處叫鬼谷的懸崖上傳來的,那裡地勢極其險要,平時連飛鳥都很罕見,小時候聽琉璃寺的主持曾偶爾提起過,人間的鬼谷有地獄十八層之說,因爲,那種極陰極寒之地,原本就是個連魂魄都無法超度的地方……
那時,我帶著疑惑諮詢過奶奶,她說,人有七魂三魄,七魂分爲:喜、怒、哀、懼、愛、惡、欲;三魄分爲靈、覺、生。奶奶跟我說了很多,比如有些書生被妖精迷惑,得了相思病,便會魂不附體;又有些人膽子小,收到了驚嚇,便會靈魂出竅;當然最後他們若能控制住自己的心魔,將體內的元氣召集回來,還是很有希望奪回陽壽的,但,這個要看個人的造化!
當然,這些玄乎又玄的東西我是斷然也學不會的,只覺得詞語裡若包含個魂啊魄啊的,定不會是多麼美妙的字眼,比如,失魂落魄、魂飛魄散,還有由七這個字眼衍生出來的七竅生煙。
遠古也曾有位壯士,他說了很是豪壯的一句話,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話畢,有氣吞山河之勢,也或許他只是隨口說給傾慕的女子聽聽的,哪知,他真的去了地獄,他的心上人也被旁人勾搭走了,由此可見,地獄真真不是個好東西。
我就很納悶,大白他們怎麼會在鬼谷呢,它好似很疲憊,想用力發生更大的聲吼,但卻一次比一次虛弱,
我料定有事,趕緊飛身前往,不知爲何,這次,我的雲水袖居然使的還不錯,於是,不一會功夫,我便在鬼谷的斷崖旁見到了離若還有大白,但我還是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穆嬸兩腳踏空,半個身子都吊在懸崖下面,而離若正使出吃奶的勁在拉她,只是離若太瘦弱了,眼看整個人也要隨著穆嬸栽下去!
“離若,我來了”,我趕緊上前幫忙,這才發現,穆嬸額頭一片黑紫,好似受過襲擊,已經暈了過去,
就在我跟離若合力將穆嬸拉上來的時候,我剛留意到她胸部位置貌似有很大一片血污,離若突然一個重心不穩,大喊一聲:“姐,我要掉下去啦”,身子隨即就往前趴,
我一看她遇險,本能放開了拉住穆嬸的手,上前拖住了離若的腰,受傷在一旁修養的大白,也衝上來,緊緊用牙咬住我的褲腳,這樣我們纔沒有都摔下去,但是,卻眼睜睜的看著穆嬸,她從我們眼前,掉進了鬼谷的萬丈深淵……
“姐,都是我不好,本來穆嬸可以不死的……”,離若哭成了淚人,我們趴在懸崖上哭了半天,大白也急的四處亂竄,想要去懸崖下面找人,只是,懸崖萬丈,它還瘸了一條腿,我們是無論如何不會讓它下去的,所以,它急的不停亂叫,
“傻妹妹,是我沒有拉住她,你不用那麼自責”,我心裡充滿內疚,不知如何像穆叔交代,穆叔他眼睛不好,是個盲人,但做事卻一點不比常人遜色,挑水種菜,掃地做飯,樣樣拿的出手,小時候,他還經常用槐樹枝給我們做木笛,教我們吹一些很風雅的曲子,每次他從山上採藥回來,筐子裡總有一堆不常見的果子留給我們,他自己渴了,累了,卻一個也捨不得吃,而穆嬸,她經常幫著奶奶一起坐針線活,我們身上穿的,腳上踩的,都是她跟奶奶一起做的……
如今,穆嬸突然走了,感覺好像在做夢一樣,我寧願這是個夢,而我們都在夢裡,等醒來,在一起的人還在一起,可是,時光沒有片刻的停滯,離去的就是離去了,一些事情終結了,一些夢打碎了,一些人是真的散了……
離若告訴我說,這或許就是宿命吧,今天一早,她原本是沒打算讓穆嬸跟她一起出來的,只是穆嬸思夫心切,後來,她們遇到了一羣惡人,不知怎的就打到鬼谷這裡,大白把他們都打到懸崖裡去了,只是,自己的腿卻瘸了,其中有一個痞子,他想逃跑,穆嬸去攔,被他一拳打在腦袋上,當即昏倒了過去,但,因爲地勢比較險要,穆嬸不停的往懸崖下滾,幸好被眼疾手快的她抓住,後來的事情,我就看見了……
今天真是個陰暗的日子,我暗暗思量,很是詫異,然後一股腦兒將今天山中遇刺的事情告訴離若,她沉默了會,眉頭快擰到一起了,過了許久,終於開口道,
“姐,你有沒有覺得很奇怪,誰會需要這種子來治病呢“?
“是啊,我也想不通呢,只有娘,你,我,我們三個知道有這顆種子,其他人並不知情,就算知道了,也沒有說這種子可以有治病的功效“,我也將我的疑惑告知她,
離若抿了抿嘴,又道,
“姐,你有沒有想過,或許需要治病的人是咱娘呢”?
“啊”?我大吃一驚,疑惑的看著她,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跟我談關於孃的事情,但不知她怎會有這樣的想法,
“很小的時候,我偷聽過爹孃吵架,隱約記得這好像跟孃的病有關,但具體是什麼我並不清楚,孃的病不是簡單的病,她離開時,爲何要把這種子留給你,我這麼多年都不明白,只知道她一定有她的理由”。
“這樣,如果是真的,那我們應該儘快找到娘,把種子給她,只是,她爲什麼要派刺客呢,直接拿就可以了,這原本就是她的東西”,
“是啊,娘把東西留給了你,是一定不會收回來的,拿種子的或許另有其人”!
我見離若分析的頭頭是道,心生佩服,原來兒時的事情她是記得些的,今天能主動跟我說起,讓我很是感動,但,當務之急是趕緊找到穆叔,然後找機會去找娘,看看她是否安好,一想到要去找娘,我跟離若都很激動,我們真的很想,很想她。
“姐,不要把菩提種子的事情告訴咱奶奶”,
“恩,我知道”,我坐在一處石板上,剛剛忙著說話,都忘記了要給大白上膏藥了,眼角稍稍留意了四處,發現除了剛剛的痕跡之外,並無任何打鬥的跡象,難道離若是在說謊嗎?這個念頭在我腦海裡剛一閃現便被我趕緊否定了,我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我覺得自己有些可恥,可是,明明那一瞬我就是看見穆嬸胸前有血跡的,難道是我眼花了?
不管如何,還是先找到穆叔再說,他在山中多留片刻便有片刻的危險!
我們跟著大白穿過層層密林,可能離若出門的時候低估了山間的空氣,她只穿了一件貼身的紅色短襖,看的出來體力消耗過大,高山上風大,我趕緊將身上的白狐大衣給她披上,她先是爭執了一番,而後見我額頭上冒出的汗,就沒再拒絕。
大衣披上後,她眼睛一亮,哇,真好看,還很香呢,小孩子氣的美滋滋的轉了幾個圈,“姐,這就是那位北狐家的公子給你的”?她笑嘻嘻的問起,剛剛的不快立馬就散了,真是個沒心沒肺的姑娘,我心裡又多了些哀嘆,
“是啊,可是人家並沒有說送啊,估計以後還是要還的”,我幽幽的說著,忽視了身後的來人,
”誰說要還的,我有那麼小氣嗎“?他好像是從雪窟窿中鑽出來的一般,還是一襲白衣,長身玉立,膚如天山冰雪,眼裡一片江南煙雨,他就這麼靜靜立著,雜亂的叢林有了片刻窒息,
“你怎麼還沒走啊”?
搞什麼鬼,怎麼又是他,難道他一路跟蹤我?我雖情不自禁發出疑問,儘管聲音聽起來很不友好,但臉上還是不敢有一丁點表露,因爲我怕他一個不爽,把我們都給滅了,霞飛山北狐氏,昔日從奶奶的口中略有耳聞,江湖第一大派,亦正亦邪,稱霸武林很多很多年,她說,北狐氏靠供奉九尾神狐起家,是一個相當神秘的門派,至於門派中有多少弟子一直未有定論,歷代宗主行事風格也一貫的低調,並不時常爲外人所知。
如今,眼前的男子,我料想他身份不凡,但也不敢妄圖揣測,那樣只會加重我內心的不安,何況,他還離我那麼近,我感知身上的毛孔都在冒著汗,
“你是有多麼討厭見到我”,北狐川說完,不忘瞟了我一眼,他想起七年前的一個夏日夜晚,他飛身路過此地,在一處老宅後花園的水池旁,他不小心看到了月色下兩個穿著紅肚兜在池子裡戲水的小姑娘,
他如離弦的箭般從她們上方的天空掠過,只聽得身後有聲驚呼,
“妹妹,快看,妖怪”!
從小,他就自詡身手不凡,這還是第一次被人認出來,還竟然是個丫頭片子,妖怪,他在半空中怔了怔差點摔倒,而後,還是久違的笑了笑,於是,回眸的那一瞬間,他終於撞到了前方一顆大樹上……
“大哥哥,衣裳你真不要了哇”,北狐川還在回憶中,離若便接起了話茬,她原本就生了一張仙女面孔,不笑的時候,如冰山般高冷,笑的時候,便露出兩個小虎牙,甚是可愛,笑與不笑,對她來說,簡直是兩個人!
果然,白狐公子深深看了她一眼,
“你這妹妹倒是比你聰明呢”,說完,他又略帶惋惜的看了我一眼,滿臉同情,這讓我很受傷,至於這樣鄙視我麼,
“那個”,我清了清嗓子,“你的衣裳,我們回家後洗乾淨了還你”,我上前拉住離若的手,竟不敢放肆的多看他一眼,怎麼這樣啊,我在內心深處把自己打了一百大板,
“哦,你打算怎麼還我“?他身後有白雪皚皚,偶有受驚的山雞尖叫著從不遠某處樹窟窿裡飛出,驚起樹梢片片雪團抖落,我擡眼見一條大大的冰凌從樹梢垂下,直衝他頭頂,對此,我並未提醒他要站的遠一點之類,想象他被冰塊直擊腦門的畫面直覺好笑,由此也暗暗忽略掉他眼裡隱隱的嘲諷意味,
“公子是要我們將衣物親自送到霞飛山麼”?
“恩”?他挑挑眉,愣了片刻,嘴角的笑更深一層,
“我白川送出去的東西豈是隨便就收回來的,留個紀念吧,日後會見面的”。說完,他又去了,真正是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雪花……
“姐姐,他叫白川啊”,離若依舊對著他遠去的背影凝望,眼裡依舊寫滿笑意。
“什麼白川,還白吃白喝呢,北狐川罷了,別以爲說個假名就可以騙人了”,我又對著他比兔子還快的撤退方式表示不滿,如此高傲的男子,若要跟他一起生活該多累啊,不過,轉念一想,我肯定是想多了,奶奶說的對,他有江湖背景又是朝廷的人,換句直白的話說,就是黑白兩道通吃,而我們不過是小戶人家,所以,我怎麼可能跟他一起生活,而他又怎麼可能選擇我,就像兩條永遠都無法相交的平行線,生活軌跡壓根沒有交點……
北狐川前腳走,後腳離若便把他的衣裳要了去,我原本就不打算留著,正好隨了她,看著她難得如此高興的樣子,我心裡也稍稍減輕了負擔,穆嬸的事我一個人揹著就好,她才十五歲啊,本該就是無憂無慮的年紀!
我們尋找穆叔的過程並不順利,大白負傷帶著我們轉來轉去,好像一直都在兜圈子,眼見天都快黑了,我們好似還在原地踏步一樣,
“姐,我們是不是碰到髒東西了”離若緊緊跟在我身邊,拉住我的胳膊,眼神裡有膽怯的感覺,我知道她說的是傳說中的山魅子,可是我真的不信這些,
“離若,也許穆叔就在這附近,你看,大白是聞著他的氣味找的,他可能隱藏在某個隱秘的地點,我們一時找不到罷了,彆著急,大白一定會找到他的”。
“恩”,她點點頭,又像想到什麼似得接著說,
“姐,我小時候晚上睡覺的時候,經常會覺得窗外站著一個人”,直覺她說完,我的汗毛都立起來了,頸背骨陣陣發涼,耳邊仿若突然陰風陣陣,然後我趕緊站定,看著我瘦小的妹妹,心裡跟自己打氣,一下,兩下,假裝鎮定……
我說,“你害怕麼,怎麼不跟奶奶還有我說,我們可以一起睡啊”,
“算啦,肯定是幻覺,我還是喜歡一個人睡”,離若笑笑,有些苦澀,我可憐的妹妹,我沒有盡好一個姐姐的責任,
“找到穆叔後,安頓好奶奶,我們就去找娘”,我又跟她重申了一遍,如果奶奶不同意,我們就把北狐公子搬出來擋一擋好了。
突然,大白像發現了什麼似得,它圍著山腰一顆被大雪壓塌的松樹不停的狂叫,我們趕緊走上前查看,看了半天,隨著腳下雪堆塌陷的越來越多,越來越大,才明白過來,原來大樹茂密的枝椏下面是個洞穴,
“穆叔,穆叔”,我們趕緊趴在洞口朝裡面看,只是洞有些深,太黑,看不見,
“離若,你跟大白在這裡等我,我進去看看”,我拉緊離若身上裹著的大衣,不待她猶豫就鑽了進去,
“姐,你要小心啊”,離若遠遠的在洞口對我喊。
“知道”,我衝著身後的她擺了擺手。
洞果然很深,我點起了火把,發現裡面全是石頭,可能是下著雪的緣故,洞內竟沒有一處乾燥的地方,頂上,偶爾有水滴落下來,發出“噠噠噠“的聲響,空曠、陰冷。越往洞內走,血腥氣越重,我捂著嘴巴,想嘔吐,直到,我在洞內最裡面的碎石上,看見了一具屍體,
我想,若我有心臟病的話,定是要被自己內心的尖叫聲給嚇死,我看見了穆叔,他躺在冰涼冰涼的石頭上,有疾患的雙眼已被殘忍挖去,胸口插了一把尖刀,那是他自己採藥用的刀,用了一輩子的刀,他死的很慘很慘,全身都是刀痕,下半身皮膚幾乎已經全部沒有完好的地方了……
是的,穆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