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 就是離若無比奢望的小時候,有爹孃的疼愛,有姐姐的照顧, 不用每天過的提心吊膽, 擔驚受怕, 不再有虐待, 也不會有傷害,
幸福,我想她已經不會再有期待,這世間, 衆生皆苦,每個人都有自己難以言說的痛楚, 正如, 你可以看到我經常肆意的笑, 卻不知我悄悄掩蓋了悲與苦。
世事難料,命運是條波折曲線, 總在不停遊離,你永遠都不知道下一秒將會發生什麼,
同樣,你永遠也不知道,下一秒, 你身邊的人, 將會以一種什麼樣的身份出現,
就像我的奶奶雲枝桃, 她是我跟離若的奶奶, 是北岸遠(落無言)棄離的夫人,是丟丟的姥姥。
在我看來, 這個慈祥的夫人,她一直對我很好,可她卻漠視離若,丟棄了仍有一線生機的丟丟。
現在,我該怎樣評價我的奶奶呢,我要由此而鄙視她麼,可是,她是愛我至深的奶奶啊,
丟丟的離去對我打擊很大,那個炎熱夏日的清晨,我身上虛滾著汗,頃刻間便把衣裳澆了個溼透,從頭到腳,如同大雨落。
我彷彿看見弱小的丟丟,跟離若年紀一般大小的丟丟,卻比離若矮了整整一頭,
她受了很重的傷,被離若折磨的不成樣子,殘陽襯得周邊草木一派昏黃,她氣息奄奄的躺在路旁,
她說,姐姐啊,我都快死了,你怎麼還不來看我?
丟丟,如果你知道,你從小到大深深要復仇的對象是姐姐的娘,廢去你武功的人是姐姐的妹妹,而最後在緊要關頭拋棄你的人是姐姐的奶奶,
丟丟,你還會認我這個姐姐嗎……
姐姐啊,丟丟,姐姐真後悔那天在洞中對你說的話,姐姐更後悔不該將孔雀的玉佩留給你,姐姐寧願你平平安安的活著,只要你活著……
丟丟,是姐姐不好,如果真有來生,讓姐姐好好照顧你,你說,可好……
活著,丟丟,如果可以,姐姐願意用自己的命把你贖回來……
想到這裡,我渾身冷的發緊,接著胸腔一熱,一口鮮血便噴了出來,
“姐,你怎麼啦,你要不要緊啊”,見我吐血,離若趕緊哭著上前攙扶住我,聲音很大,一屋子宮女丫頭都驚了過來,就連一向膽小的翠兒都機靈過來,跑著出去要叫太醫。
“不用了”,我用力一把將離若推出好遠,如果小時候我對她一直有愧疚,那麼現在,我想,縱然我們無法做不到兩清,但,有些事,終究無法原諒,
就像她無法原諒我對她的小時候一樣。
興許,上輩子我跟離若是一對冤家,今生,我們的恩恩怨怨,就這樣吧,
我冷冷的轉身離開,離若在我身後哭的越發大聲起來,她說,
“姐,你不要這樣”,
時至今日,我從未見過她如此悲哀,彷彿在提前爲我哭喪一般,甚至,就連大白也從一側的臥毯上起身目送我離開,大白跟我的關係淡漠許久,我不怪它,
畢竟,離若一直擅長跟各種小動物打交道,對每個動物都很好,這點我一直都知道。
“不用這麼難過,我一時還死不了”,我一手緊緊拽著沾血的帕子,另一手使勁掐著大腿一側,我不知道我的力氣還可以撐多久,只求能順利到達孔雀府上就好,
孔雀,他是目前,我唯一可以信賴依靠的人。
“姐,你是不是以爲我希望你死”?我剛邁到大門口,遠遠聽到離若說到這裡,還是猛的停住了,
是啊,如果我死了,她過去的那些不堪是不是也便告結了,這個世界,再也沒有誰見證了她的過去,那些對她幼小心靈造成傷害的人,除了我跟奶奶,再也沒有旁人了,
有那麼一刻,我甚至因我的離去而暗自高興,只要她幸福就好,現在的我,居然這麼偉大,我都快被自己感動了。
“從未想過”。我冷冷道了聲,盛夏,天晴的真好,淡淡的雲煙偶爾從明淨的天邊浮過,它們輕飄飄的,像丟丟輕飄飄離去的身影,我的世界,丟丟遠去了,離若跟北狐川也一起消失不見了,
這世界留給我的還有什麼呢,空空。
再擡頭看天時,何時天竟然沒有顏色,遠處宮牆低垂的紅色琉璃屋檐,屋檐下方的綠茵上,幾隻紅色的蜻蜓嬉戲著,它們歡快的飛的很低,
走吧,遠去吧,這個地方,我想,我再也不會來了……
“姐”,
離若踩著高靴,突然蹭蹭蹭的追出來,猛的攔腰在身後抱住我,她說,
“姐,是我錯了,小時候我不該因爲恨你而偷偷替換掉娘留給你的種子,你知道嗎,當我從孃的口中得知你也得了遺傳病時,我真的很愧疚,我整日不敢見你,怕看見你痛苦的樣子,我天天去太醫府給你找藥,甚至求父皇派人將孃的老家仙草塢又搜尋了個遍,只恨不得掘地三尺,再還一顆菩提種子給你,
姐,你知道嗎,我有多恨自己將那顆菩提種子全給了娘,而沒有留下來一部分給你,哪怕是一點點也好啊”,
離若邊哭邊流淚,鼻涕眼淚混著我的虛汗,沾了一後背,原來,她也做了那麼多,我有些感動,心裡的天平開始搖晃,但,或許,我終究無法忍受她落在我後背上的鼻涕,
“妹妹,我從未因此而怪過你”,我的嗓子彷彿啞了,說出的話只能壓低了聲音,也或許是我胸腔里根本使不出多少力氣來發聲,不能說話,我覺得簡直是件要命的事情!
“姐,你還是再怪我”,我將離若無力扣在我腰間的手拂去,她哭的越發洶涌,像個被拋棄的孩子,我於心不忍,只好轉身過去,看著她紅腫的眼睛,
我說,
“妹妹,生死對我來說原本就是一件無所謂的事情,你也不要因此難過,你還小,還有娘,白川哥哥是個好男人,你選擇他沒有錯,你們在一起也挺般配的,小時候那些虧欠過你的,長大後,一定都會還回來的,你一定會很幸福的”……
收到這裡,我還是忍不住抹了把眼淚,我看見離若猛的還是怔了一下,然後我抽了幾下鼻涕,繼續,
“現在,我只是生氣,你爲什麼要那樣對丟丟,她跟你一樣只是個孩子,你那樣過分的對她,不覺得自己殘忍嗎,你說你最後發善心替她善後,可是,若不是你傷她那麼重在先,她至於死嗎”?
我說到這裡,離若終於不哭了,而是睜大了眼睛不相信似得看著我,她的一張小臉因爲哭的過很,有些紅腫起來,我看著雖有些不忍,但一腔憤怒終究還是無法剋制住,
“你有什麼權利,去剝落她人的生死,又發自什麼樣的理由,要去廢一個人的武功,你知道對練武之人最大的恥辱是什麼,你怎麼可以這樣”!
我一步步逼視離若的眼睛,直到她睜圓的眼睛裡,閃著的光芒一點點黯淡下去,像藍色的天幕瞬間蒙塵,
她忍著淚,連連搖頭,說,
“姐,你問我爲什麼要對她這樣,我能說是我妒忌嗎”,
我猛的一愣,離若說她妒忌,我想,我好似明白一些了,我送丟丟的那件紅色短襖,原本是薛輕舟送的,我跟離若一人一件。
當時,在裁縫店試衣裳時,她瞅瞅我,再瞅瞅自己身上跟我一模一樣的新衣裳,眼裡說不出的開心,
後來,自我把衣裳送給丟丟後,她追問過我幾次,我當時只告訴她,送給一個可憐的孩子了,她“哦”了一聲,便沒再追問。
“你可是指我私自將我們姐妹同款的衣裳送給丟丟”?我想,這本是一件無足輕重的事情,離若也不至於小氣至此。
果然,她又提到了她的小時候,這是我最害怕聽到的事,關於她的小時候,她說的每一句話,都能讓我字字戳心,生不如死。
她說,
“姐,我小時候你是怎麼對我的,你心裡可有我這個妹妹,你不要忘記了,我纔是跟你有血緣關係的親妹妹”!
離若瞬間又恢復成冷漠疏離的高傲公主樣子,
“姐,你知道那天,我在離娘寢宮不遠處的蓮塘邊,看到你拿著一堆糖果跟丟丟吃,我當時難過的哭了半天,我不知道我爲什麼那麼不中用的哭,
小時候,我天天吃不飽,偶爾奶奶當著你的面,還能分我些糖果吃吃,我每次都捨不得全部吃掉,都留著萬一哪天又捱餓,可以充充飢,你體會過捱餓的感覺嗎,你知道我每每半夜餓的爬起來,吃的是什麼嗎,
我爲什麼告訴你,映山紅的花瓣可以解毒,那不過是騙你的,只不過是因爲也想讓你嚐嚐吃花的感受,
可是,你呢,
你總是快快的把自己的那份吃完了,然後毫不留情的全部將我存著的拿走,你什麼時候有過像對待丟丟那樣的對待過我,
我在後山撿了一隻流浪的小黃貓,它很可憐,好生照料養了幾個月,一日,你心情不好,就當著我的面活活把她打死了,你怎麼不問問你自己,你有什麼權利去剝奪這隻貓的生命,
還有那次,我在溪邊遇見一條碧色的小蛇,當初我以爲它要咬我,嚇得直哭,後來見它很溫順,就打算帶回家養著,可是,你急衝衝的將那蛇從我手中抓起,粗怒的扔在地上,又將它打死了,你說我不善良,我們之間,到底是誰作惡在先!
現在,你口口聲聲希望我幸福,小時候的那些事情,你以爲就可以一筆勾銷了嗎,你以爲我每每想起了就不會難過了嗎,姐,你懂什麼是心病嗎,這種病豈是說好就好的,
如今,你爲丟丟像我討公道,可是,我的公道呢,你還給我了嗎“!
離若義憤填膺的一席話,質問的我啞口無言,是啊,她說的對,我欠她的,估計今生都難以彌補,
這些錯誤,造就了一個如此的離若,我殊不知,原來,丟丟的死卻是我一手間接造成的,正所謂,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我纔是那個真正的劊子手。
離若說的對,是我殘忍在先,所以對弱小的她造成了不可磨滅的影響,小時候,我是個壞人,不折不扣,破壞力極強,
我做過很多次無比殘忍的事情,現在的我,就算閉著眼睛也無法想象那些事情是我做的,我懷著一顆虔誠救贖的心,渴望拯救兒時那些被我摧殘的無辜的生靈,
包括離若。
“姐,白川哥哥我不要了,還給你吧”,離若彷彿還陷在痛苦的回憶中,眼裡閉著一團淚,不願看我,
“我已經不愛他了,祝你們幸福”,轉身的瞬間,我終於明白離若爲什麼要痛苦萬分的閉上眼睛了,原來,她不願意看見的人,並不是我,而是北狐川,
此刻,他正站在我身後,一臉受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