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秦家本就是大毓赫赫有名的杏林之家,從祖上起就出過好幾位國中聖手,安恕的曾祖父還曾作爲本朝的開國皇帝旭帝御用醫官隨侍左右,一直跟著這位新帝南征北戰,戰場上刀槍之傷自然是避免不了的,而秦家又尤擅金瘍之科,故而頗得那位帝王的青睞,這在當時可是讓整個家族頗爲聲名大噪的一樁事。
一直到安恕父親這一代,爲了更好地迎合上位者,她的父親秦堅毅然拋卻了家族傷瘍科之首的這個稱號,轉而精研婦幼之術,憑藉著自身實力與機遇最終坐上了首席太醫正的位置。結果好景卻不長,他的這個太醫正的位置剛做了三年不到,就被牽涉進了一樁大案中,當時的秦堅怎麼也沒想到的是,有人早就瞄好了他,在他尚未發跡之時就已經打上了他的主意,只等著他往那個一石三鳥的陷阱裡面鑽了。
當今聖上膝下子嗣不繁,先後只誕下了三位皇子並一位公主,卻無一是皇后所出,亟待今上四十歲,皇后三十有五時才傳來了正宮有孕的消息,元昭帝大喜,因著這位皇后是皇帝自小的青梅竹馬,亦是他做太子時的嫡妃,二人自幼時起就情誼篤厚,故而十分的看重這寶貴的一胎,在賞賜了一衆寶器珍玩後還特命秦堅作爲皇后的主治醫,從保胎藥物到御用的膳食統統需要他親自經手探查,確認無誤之後,方可讓皇后服食。在對待這個尚未出生的帝國繼承人之時,這位皇帝不可謂不審慎,只是沒想到這麼嚴防死守,卻還是出了個岔子,這就是大毓朝有名的“鬼胎謎案”。
卻說皇后妊娠至五月餘的時候,某日忽覺胎動劇烈,很快地下腹就一陣疼痛難耐,而且還夾雜著大量的黑褐色血塊涌出。宮中侍人很快亂作一團,皇帝亦是心焦萬分,連夜忙傳喚了秦堅並另外兩位醫家緊急入宮探查皇后的情況。
剛一入殿,還沒來得及向元昭帝行跪拜大禮,就被急叱著推進了殿內,皇帝現下焦慮異常,只一揮手快速地道了句“非常時期,大禮一律免除,只前去探看皇后便可,無須顧慮其他”。
三人面面相覷地應了聲“喏”,就疾步往屋內走。
等秦堅踏進內室一看,皇后那邊已經面色虛黃,人也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了,任宮婢嬤嬤怎麼呼喚推動都喚不回神志,他心裡就跟著“咯噔”了一下,這是知道這胎恐怕沒有留住的可能了,而且看皇后現在的狀況怕也是萬分危急了,只好硬著頭皮跟幾位同僚一起走上殿前偵察脈象。
等診完脈之後,他的心就已經涼了一大截,現在問題的關鍵已經不是保不保得了胎了,看這樣的情形連皇后自身恐怕都是保不住的了。。。
秦堅心驚膽戰地上前回稟了情況,元昭帝聽聞之後,頃刻震怒,厲聲說道“無論使出任何方法,盡要保得她們母子平安,若不然,朕勢必要整個太醫院跟著陪葬。”
結果從當天深夜一直全力治療到第二日清晨,皇后那邊終是產下了一個囊塊,就連催產的嬤嬤都被驚嚇到了,說來也奇怪,將那個染著暗色血液的大囊給剖開之後,才發現了一個渾身青紫的畸形死胎,還伴隨著流出了許多石榴籽大小的暗紅血塊。
從宮人到太醫,還從沒未人見過這樣的死胎,有人輕聲地嘟囔了句:“這。。。這莫不會是。。。鬼胎吧。。。”
之後,皇后的寢殿內就陷入了一片死寂,在剛產下這個死胎後沒多久,這位一直沒有任何反應的毫不知情的母親就只是痛苦地□□了兩聲,最後還是不甘心的斷了氣。
房內的所有人全都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沒了主心骨,更沒人敢把這件離奇又詭異的事稟報給一直在殿外守候的中年帝王,盡皆跪了一地,彼此互相沉默著。
秦堅忙碌得滿頭大汗,他眼睜睜地看著這位毓國最尊貴的女子甚至都來不及說上一句話,就在自己的眼前斷了氣,如今早已經是被驚得出了渾身冷汗,跟剛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他的牙齒不自禁的打著顫,根本不敢再深想自己的結局爲何。
久久的平靜讓候在殿外的皇帝喪失了最後一份耐心,再也不顧周圍宦官的阻止與禮法的制約,他大步邁進了皇后的這間寢殿。
濃郁的藥味夾裹著血腥之氣迅速地衝入他鼻間,讓此刻這位急躁的帝王的心神馬上就沉寂了下來,在掀開了重重幔帳之後這纔算是看清了眼前的情景。
牀下連宮人再太醫,跪了滿滿一地,徑自瑟瑟發抖,空曠的殿內鴉雀無聲,他又擡頭看了眼牀上的那位已然沒了任何聲息的女子,再往那名接生嬤嬤的懷裡一看,立刻就怒氣勃發,雙目都隱隱現出了赤紅,咬著牙訴叱道:“秦堅!你今天給朕解釋清楚,朕的骨血,何時變成了她手裡捧著的那個妖物?”
秦堅知道自己的項上人頭怕是已經朝不保夕了,伏在地上長跪不起,聲音悽寂:“臣。。。委實不知爲何如此。。。還請聖上明鑑!”
“好!來人吶,將皇后懷孕期間接觸到的所有宮侍御醫,全部押送刑部大牢,朕要親自審問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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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當天押送秦安恕他們一行的隊伍也沒能順利在日落之前抵達辛城,不過好在入夜前終於尋到了一間破廟,安恕齊玫連同衆多的老幼婦孺就都被安置於此。
安恕心裡其實早已知曉自己將要被送至何方,她們的目的地是毓國西北方的邊陲重鎮——涼州的嘉陽城,也是那個人戍守了八年的地方。
有兵吏陸陸續續地在廟堂的四處點起了火堆,以供衆人取暖所用,隊伍裡的諸人看著安恕跟齊玫兩個半大小姑娘,身上還搭著那件溼衣服,就好心的將最暖和的位置讓與了她倆,甚至還有個良善的中年婦人褪下了自己一件外袍,借給了她二人禦寒。
安恕跟齊玫只解去了外裳,僅著中衣靠在一起坐在火邊烘烤著溼衣,直到此刻她才總算是長舒了一口氣,因爲活著的感覺是那麼的清晰,她能感覺到冷,感覺到疼,這是與她而言最真實不過的感受了,不像是在那深宮中,心都死了,就壓根談不上什麼軀體的感覺了。
她的臉頰被火光映照的紅彤彤的,雖說是捱了這麼久的凍,身子卻並沒出現什麼發熱的癥狀,這倒是讓她放鬆了些,因爲路上起碼還要走兩個月,如果自己現在就出現了什麼病癥,怕是根本就熬不到嘉陽城的,就是死在半路上也只不過落一個道旁埋屍骨的結局。
她一直在想著當年的那樁謎案,說是謎案,其實也不過是爲了奪位而早就布好了的陰謀。她的脣角不禁抿出了一絲冷笑,有人不能讓皇后的孩子留住,自然是要動手掃清這個最大的障礙的,旁人不知,她後來可是完全知曉了的,只嘆家父無端被奸人構陷,整個秦家在一夕之間就此傾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