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如同邢嫂子說的那樣,隊伍是抵達城門口了,可真在幾萬人裡頭尋一個,委實不是件易事。
安恕個子不高,沒入人中就更不顯眼了,她跟在邢嫂子背後亦步亦趨地往前頭擠,呼喊吆喝之聲在耳邊此起彼伏,就是沒有一個名字是喚她的。
有的婦人找著了自家夫君,二人執手相看淚眼,一陣哭一陣笑,安恕看得歆羨不已,盼望著下一刻就見著邵敬潭挺拔的身影。
前頭邢嫂子好像看到了熟人,一直朝她跟齊玫招手,安恕往前走了兩步,卻見齊玫停了下來,手掩在脣邊,眼眶子裡全是淚水,原來左前方站著的就是鄭鵬巍。
鄭鵬巍在人堆裡輾轉騰挪地鑽了老半天,纔看見自己媳婦,當下二話不說,就將齊玫摁進自己懷裡,兩個人的身子都是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安恕看著這一幕,揉了揉有些發脹的眼,繼續左右張望尋找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的男人。
前方不知是何因由起了一陣騷動,安恕不自覺地朝著那個方向又邁了兩步想要查看究竟,忽然,左手就被人給拉住了。
四周嗡嗡的聲音一片,安恕耳朵裡像被堵上了似的,身子僵硬地停了一下,然後立即轉身,面前的男人逆光站著,皮膚曬得黝黑,眸光精亮地注視著她。
安恕抹了把眼角,左手更緊地跟男人交握在一起,離得近了纔看見他眉骨上一道嶄新的傷口。
邵敬潭看著她眼底涌出的漫漫水光,心疼地安慰著:“我回來了,回來了,再不走了?!?
“讓我看看傷得嚴不嚴重……”她哽咽著,摟過邵敬潭的脖子讓他彎下頭來查探傷情,邵敬潭全都配合著,嘴上還說著令她安心的話:“都快好了的,也沒傷到眼睛,沒事兒?!?
“那……別處可還有什麼傷?”安恕將信將疑地放開他,小心地左摸右戳,不但什麼都沒發現,反弄得邵敬潭一陣心神盪漾。
其實他肩上還有兩處刀傷,只是再不敢跟安恕說了,生怕她那顆欲墜未墜的淚珠當場滾落下來。
邵敬潭捉著安恕一雙手,不讓她有更多的動作,安恕猜出他身上估計還有傷處,一下沒忍住,到底還是掉了眼淚。
邵敬潭邊矮下身子替她拭淚,邊焦急地解釋:“不是什麼嚴重的傷,回來再養兩天就好了,你莫要爲此傷心憂慮……”
安恕擡起閃著盈盈淚光的眼,特別小心特別可憐地望著他:“這次居延的戰事一了,就再不走了吧?”
“不走啦?!彼嘈χ?,給出了承諾。
安恕聽到他堅定的答覆就破涕爲笑了,拽過他的一隻袖袍擦眼睛,沒想到竟被邵敬潭戲謔:“這次趕著回來,日夜兼程,這身衣衫已經許久未換過了,娘子?!?
邵敬潭的那聲娘子特意拖了個長音,纏在安恕心頭,又甜又癢,於是她更用力地擦了兩下,小聲嘟囔著:“我什麼時候嫌你身上髒過不成?!?
邵敬潭嘴角的弧度已經快繃不住了,牽著安恕的手就要往自己家趕,他們小別已久,心跟身都飽受著思念的煎熬,再不願顧及旁人的眼光,不知從哪兒牽了匹馬就回了涼州營區。
令安恕感到吃驚的是,邢嫂子竟然趕在他們倆之前就到了她跟邵敬潭的住處,安恕剛下馬就看見邢嫂子牽著英子跟齊玫的兒子從她家小院裡出來,安恕趕忙上前跟邢嫂子打了聲招呼,邢嫂子看了眼在她身後正拴馬的邵敬潭,有些笑得不懷好意,故意揚高了嗓門,講道:“那啥,我這就帶著英子她們先回了,就不打擾你們小夫妻倆你儂我儂了……”
安恕頓時面上有些受不住地臊了起來,邢嫂子笑得更歡暢了,衝著她擠了擠眼睛,又對著正朝這邊而來的邵敬潭補了句:“哎呦,對了,瞧我這腦子,敬潭啊,安恕可在屋裡給你留了個大寶貝吶?!闭f完,就咯咯咯笑著帶著兩個孩子走遠了。
“什麼大寶貝,嗯?我不在的日子你在家裡頭又折騰了些什麼出來?”他還未待邢嫂子走遠,就將安恕給託抱了起來,三兩步跨過了自己小院,後背一撞,就撞開了門扉。
安恕笑而不答,將手臂撐在他頸上,眼睛骨碌碌地轉,就是什麼也不肯告訴他。她現在不掙不叫任由他瞎鬧,反正一會兒進屋他準得傻眼。
男人現在心裡哪兒還有什麼“尋寶”的心思,一進屋就奔著牀榻去了,安恕被他看似粗魯實則無比小心地擱在了牀上,視線卻左躲右閃地落在了安置在角落的那個小小的搖籃牀上。
邵敬潭眼裡只有安恕,根本顧不上其他,而安恕明顯有些心不在焉,他一手解著上身的衣襟,一手捏著安恕小巧白淨的下巴,將她微微側過去的臉擺正,接著,就將脣印了上去。
安恕嫁給邵敬潭的時候也不短了,還是第一回發現他竟也有這麼熱情狂放的一面,甚至可以說是有些“急色”了,正猶豫著要不要提醒他這屋裡還有一個“人”的存在,那個角落方向就傳出了一聲含糊的哭音。
邵敬潭下意識的反應迅捷,立即披衣而起,動作先於理智讓自己最快速度地冷靜了下來,當他的視線掃過發出聲音的角落,小搖籃牀上那個軟糯糯的一小團,眼神立刻就變了。
安恕整了整前襟,從牀上坐了起來,等待著男人的“拷問”。
邵敬潭轉回了身,眼底閃動著摻雜了興奮跟不敢相信眼前所見這一切的光芒,安恕捋了捋散亂的髮髻,見他半天說不出話,就趕忙上前,將自己閨女從搖籃裡給抱了出來。
她動作熟練地解開襟扣,哺餵剛剛睡醒的嬰孩,邵敬潭算是明白邢嫂子那個“寶貝”的真正含義了,當下便笑得見牙不見眼,圍在安恕跟前左看右看,怎麼也看不夠。
“孩子是初夏時候生的,我給取了小名,叫嬋兒,大名可還等著你這個爹來想呢?!卑菜⒁暰€從懷裡的孩子移到了邵敬潭的臉上,她微微仰著頭,帶著點希冀地看著他,卻發現邵敬潭臉上的動容,安恕不由得有些心虛,畢竟,從懷孕到生子,她都是一直瞞著他的。
“真是個傻女子……”
安恕感到額上一暖,眼底緊跟著就泛上來一陣酸澀。有時候人就是這樣的,生產那天哪怕一隻腳踏進鬼門關的她都沒覺得委屈難過,事後被邵敬潭這一句話反而勾出了眼淚。
邵敬潭眼睛也紅了,不用想也猜得出她一個女子,沒有丈夫在身邊,這十月懷胎究竟是怎樣捱過來的。
在經歷了久別重逢後的這對小夫妻之間頓時籠上了一股悲傷的氣氛,安恕吸了吸鼻子,將懷裡又迷迷糊糊快要睡過去的女兒遞到了邵敬潭跟前,小聲地朝他說道:“你來抱一抱她吧。”
邵敬潭聞言,緊張得繃著兩條手臂上的肌肉,小心翼翼地從安恕手上將孩子接了過來,他的動作笨拙無比,被安恕調整了好幾次姿勢,幸運的是,臂彎裡的寶貝除了剛開始嗯嗯的那兩聲外,並未因他僵硬的動作而被吵醒,反而睡得越發沉了。
他總算是更近距離地瞧清了他跟她的孩子,五官都是安恕的影兒,只是膚色略隨了他的。邵敬潭心底滿滿的全是初爲人父的激動,早就忘了安恕說過的讓他給起個大名的事,後來她又提醒了他一次,他這才掬著眉頭,思索著該叫個什麼纔好。
因是戰事剛停,邵敬潭情不自禁就冒出了諸如“息武”、“寧金”之類的詞兒,安恕聽後卻是頻頻翻起了白眼。
這……這是姑娘家該取的名兒嗎……
再聽到邵敬潭逗孩子時嘴裡一口一個“小黑丫頭”的叫著,安恕不免多了個心思,佯作不愉地問:“你不會是也跟營裡那些爺們們似的,看是丫頭便嫌棄了吧?!?
說完,作勢就要將孩子從邵敬潭那兒給搶過來。
邵敬潭急忙慌亂地解釋:“什麼丫頭小子的,我可沒那麼多別的想法,是丫頭是小子我都喜歡,關鍵是孩子她娘啊……”
他故意在這兒停了一下,待看到安恕一雙妙目婉婉轉轉地挪到他的面上,才大笑著說道:“我最是喜歡!”
作者有話要說: 全文就算完結啦,感謝一直追到這裡的小夥伴,最近會開一篇新文,現代文,有興趣就來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