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璃只覺一陣風聲從身后飛來,不知是誰喊了那一聲“小心”,接著便有人狠狠砸在她腹部,將她生生砸倒在地。
然后,她便聽見有什么東西被斬斷的果脆聲,什么東西轟然墜地的悶頓聲。
“肖前輩!”無憂嘶聲喊道。
是肖戰!楚璃捂上作痛的腹部,站起身才發現,身形高大的肖戰,跪在了她的面前,不,他比跪著時還要矮些。
一股血腥氣,彌散開來。
“跪”在她面前的肖戰,一雙腿齊股部齊齊斬斷,正如那根被斬斷的蠟燭一般。
肖戰方才是為了救她?
從衛安手中脫飛的長劍旋進屋內觸動機關,肖戰是第一個意識到危險的人,在提醒她的同時他閃身來救,她得救了,他卻未來及避開那要命的細絲。
驚詫之下,她滿腹疑惑。
“你不能死,”因疼痛肖戰面部扭曲,眉間不停地閃爍著,每一個字都說得異常艱難,“你一死,上官燁,會牽怒我的……徒弟,你不能……”
上官淳作惡十年,累行種種,是個該死之人,可他居然有一個如此愛他、護他的師父,真不知他幾輩子才修來這福分。
楚璃久怔不語,眼睜睜看著肖戰倒了下去。
他倒下的那一瞬,哪怕他沒了雙腿,他的身影依然高大。
無憂即刻替肖戰點穴止血,顯見是余悸未退,似在自言自語:“應該還有的救。”
止血后他背上昏迷的肖戰,遍布血痂的手看得楚璃心中一寒。
他還是如此善良,所以楚璃如何會相信,他是一個挑起兩國之亂的主謀?
“無憂,”衛安本想責備,但見他眼神堅定,無奈地一改初衷,“你還有傷,讓我送他過去吧。”
楚璃松一口氣。
衛安作勢從無憂身上接下肖戰,轉頭向楚璃命令:“別干站著,斷肢拿上。”
“好,”楚璃剛從驚怔中緩醒,忙出聲回應,失魂落魄地去撿肖戰的斷腿時,忽覺肩上一陣刺痛!
“父親!”無憂將衛安連帶肖戰一并推開,再扶住快要倒下的楚璃。
衛安扔開肖戰,看著自已手上這顆帶著毒針的扳指,一臉得意洋洋,“他沒救了無憂,只要她死,上官燁的心防便會斷,上官燁倒下了,這個大盛朝又能撐到哪天呢?周家一顯身手的時候到了。”
周家……
楚璃的身子越來越軟,不時便從無憂的雙手間滑落,像一堆泥一般癱在地上,緩緩閉上不甘的眼睛。
“楚璃不要死,楚璃你醒醒,不要死……”無憂抱住她漸軟身子,可他的力氣太弱,他抱起一截,她便要滑下一截,一時半刻也不曾在他懷中停留。
“父親,求你給她解藥,求您救救她!”無憂不停地向衛安磕頭,但那男人卻一臉的高高在上,冷到極致的神情,不見半分動容。
“死心吧無憂,她活著又如何呢,她不會愛上你,”衛安冷冷睥睨腳旁痛不欲生的養子,“她是上官燁的女人,她才瞧不上一個區區國師的兒子。”
“只要你救她,所有的罪我扛著,我死也不會說出真相。”無憂慌不擇路,不計后果,只知再耽誤下去她必死無疑,衛安是毒宗傳人,他出手必死,這毒絕對至陰至狠!
“你身為正使,這事本應由你負責,”衛安按回扳指上的機關,將毒針完好地收在扳指當中,“你這正使大人出使不利,導致岑國子民損失慘重,不僅損失人員性命,更是丟了一國顏面,折辱岑國尊嚴,你猜,你如此多的罪名加身,哪怕你有命活到岑國,國君還會放過你么?他還會繼續由著你親生父親趙琛坐著國師寶座,指點江山么?”
“我管不了這些,求你不要殺楚璃,放她一條生路吧!”無憂砰砰磕頭,只要衛安能救楚璃,他將命雙手捧在衛安面前,也在所不惜。
“傻子,你真以為扛了事,便無事了么?錯誤已然造成,你父親氣數已盡了。”
“為何……”無憂聽不明白,“你是父親屬下,為何盼著父親和我出事,為何?”
“因為趙琛脫離周家另立門戶,因為趙琛威勢越重,擋了周家的道,懂么?”
“我不要懂,”這話像一道暗箭,頃刻擊穿無憂的太陽穴,他不要懂,不想懂!
他只要楚璃活著,他不在意衛安是否想要他的命,不在意衛安是否周家派在趙琛身邊的細作!
衛安一手謀劃使團慘案,目的根本不是為了兩國交惡!他只是為了周家!只因無憂是趙琛之子,只因整倒無憂便能動搖趙琛,身為周家細作的衛安便不顧一切謀定這局,不管事到后來會不會開戰,趙家一樣會在岑皇面前失寵,甚至滅頂之災!
好狠的計謀!
“別傻了,按照時間來算,楚璃應該死了吧。”衛安長嘆一聲,終于可以安心等著,看周家的將士們再戰沙場了。
也終于可以看見趙琛倒臺,萬劫不復了。
至于這個無憂,為防止他說出真相……連他一塊殺掉便好。
惡念從衛安腦中一晃而過,他冷眸看著心如死灰的無憂,眼底劃出一道邪惡笑容……
“嗖!”
一根長箭射來,直接刺進衛安背部!
那箭的軌跡后,是上官燁置人于死地的狠戾眼神!
上官燁飛下坊墻,直接向衛安逼來!隨在上官燁身后的,是以衛顯為首的一隊御前親衛。
他們像洪水猛獸,瞬間圍向屋前。
衛安見敵眾我寡,索性將失去生存欲望的無憂拎在眼前擋箭,猙獰道:“不要輕舉妄動,不然我殺了他,讓你無法跟岑皇交代!”
上官燁哪有閑心受衛安威脅,絕然身影直逼向前!
“楚璃在哪?”他一言三步,半步不讓,哪怕橫在面前是死路,為了楚璃他也要踩過去!“楚璃在哪!”
無憂在衛安的勒制下呼吸微弱,說不出一個字來,但他的手悄悄指向身后,給上官燁暗示。
上官燁看見無憂的動作,給側旁的衛顯打了眼色。
衛顯自幼跟隨上官燁,瞬時便看懂上官燁的意思,一把棱形暗器從袖中悄然滑下,他不著痕跡往左側撤開一些,在衛安將注意力放在上官燁身上時突然出手!
這一鏢從無憂肋下的空檔處穿過,釘在衛安的左肋上!
吃痛下衛安本能地微弓身子,上官燁見機飛身而起,凌空一掌橫劈衛空后腦!未去看衛安是死是活,上官燁落地后便朝屋內走去。
卻見門口血流遍地,兩條斷腿整齊地排在那兒,楚璃就倒在半步開外的地方。
侍衛正要涌入小屋,上官燁忙喊道:“有機關!”
他小心試探她的鼻息,一臉的擔心變成一縷釋然,接著便抱起倒下的楚璃疾步奔出,不理這小屋內外的遍地凌亂,踏著坊墻而去……
上官燁留在無憂印象中最后的身影,便是他抱著心愛的女人離開平安坊時的背景。
無憂知道,他當楚璃是心中的執念,而他始終,只是楚璃人生路上的一個過客。
那夜后無憂未見過上官燁,也未見過楚璃。
過后的第二十天,上官燁押解衛安,帶著他所查得的真相,親自前往西寧鹿山與岑國國君會面,那一次兩皇相見,談了許久,最后解開兩國幾欲短兵相接的惡況。
然而風傳,上官燁在談判回程的路上感染時役,為避免將役情帶回上州,他一直未回。
然后,一直未回。
兩月后,楚詢在王邸抱兒子曬太陽時,收到衛顯帶來的一封信以及一道圣旨,這是上官燁以皇帝身份下的最后一道圣旨。
次日,衛顯帶圣旨在金殿宣讀,震詫百官,從那之后,楚詢恢復大陳太子身份,即日攝政。
無憂再不曾回到岑國。
秋高氣爽,正是出游的大好時節。
無憂對河興嘆,想著這一生大約得碌碌無為下去,詩書禮樂,游山玩水,正所謂何處盡興何處家,如果身邊的女人,能再溫和一些,那他的人生可算是完美了。
“死無憂,你是不是要在等我去削你?快滾進來幫我抹地!”
“唉,我來了,你別急啊!”無憂無奈扶額,早知蘇沫這么快原型畢露,他死也不要答應蘇沫示愛,可事實是,他不但答應示愛,還表示開春要與她完婚,不知此刻后悔可還來得及……
“你要死了么還不快點!”
“來了來了,你別生氣啊我的姑奶奶。”
……
迎面,一艘大型樓船駛來。
“殿下在看什么呢?”阿年尋著楚璃的方向,向對面的客船望去,“那條船很小,頂多能容納十幾人,您看那個做什么?”
楚璃“啪”地收起扇子,不輕不重在阿年腦門敲上一記,“下回我也要換條小船,以后遇著想上船的,我可以跟他說,我們家船小,只能容一家三四口,對不起您吶我們快要超載了請您找別家去吧。
哪像現在,我們順路不知帶了多少人,我總不好開口問人家要銀子,畢竟我不是做生意的,會顯得我粗鄙而且市儈,可不收銀子吧,總會遇著個把性子比爺還大的順路人,我打不得罵不得,嘿我還趕不得。”
“您說的是那位英俊無倫、對殿下您愛搭不理的公子吧。”阿年揣著手,滿腹怨念地道:“奴才命不好,整天跟著主子瞎操心,咱太子不都上位了么,大陳又回來了,可天底下竟然還有男子敢欺負咱主子,天理何容啊。”
“是啊,”楚璃甚覺命苦,幽怨道:“他不僅白天欺負,晚上還欺負呢,我的小阿年,你主子這輩子過得不容易啊。。”
早知那客人如此難纏,她將這破船砸了,也不讓他坐順風船。
她只想獨自帶著她的小阿年去四處逛逛,哪曾想那位爺走哪跟哪,她剛登船不到一天,在船廳吃早點時便看見爺在那兒坐著等她。
晚上剛回客房休息,又見那位爺提前躺在她床上給她暖窩。
被他支配的日子,何時才是個頭?想到這兒楚璃仿佛揉了滿心的玻璃渣子,有苦倒不出。
“想什么呢?”說爺,爺到。
聰明機靈只敢在背后嚼爺舌根的阿年立時遁去。
見阿年離去,楚璃依進爺懷前,方才大倒苦水的模樣全部不見,似乎倚在這里,便是得到了整個天下。
“我在想,這船究竟要開到哪兒去才好。”楚璃崇拜而期許地看著他,“上官燁,你會跟著我一輩子是么?”
上官燁環住她的雙手,讓她更緊密地靠著自已,“我在跟呢,跟到我老了,走不動的那天為止,阿璃,什么時候我們也像無憂那樣,蓋一座小屋,買一條小船,打一船小魚,賣一些小錢,那樣簡簡單單的生活,多好。”
“他們還要做一個小人,結一個小家,”楚璃刮了下他的鼻頭,害羞道:“可是這些我們都有了啊。”
“沒有小人呢。”
“都有了的。”
“還差一個小人……”上官燁說完才后知后覺,樂得將楚璃打橫抱起,“我也有孩子了,阿璃,我們有孩子了!”
“小聲點,別讓人聽見了……”
上官燁將她端凝眼下,落日余輝點進他眼中,將感恩的淚光襯得碎玉般瑩亮。
“從今以后我的責任更重了一些,我所愛的人,又多了一個。”
楚璃勾住他的脖子,甜膩地抵在他的臂膀,“何止呢,從今以后,愛你的人,也又多了一個。”
“嗯。”
“我好幸福上官燁。”
“我負責讓你的幸福變得更長,更遠。”
“有多遠呢?”
“永遠會比你想象的,還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