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事情有新進展了,”上官燁仍握著她手不松,看著她的側臉不放,淡淡說道:“陳娘已被列為第一嫌兇,現(xiàn)得知她受人控制,但暫時還未能鎖定幕后之人。知道為何我不讓岑國人見陳娘尸體么,因為陳娘是太傅府的人。”
太傅府直接與上官燁掛鉤,若嫌兇直指皇帝,那么使團被害的案子定會引起兩國交戰(zhàn)。
唯一好的地方。是她可以摘除嫌疑。
“陳娘女兒被害,兒子被對方追殺滅口,那種毒至今未能破解,但這事已進入正軌,正按照我們的思路進行,相信不久便能破案。”上官燁心中煩亂,在楚璃面前卻不表露半分。
“岑國使臣不是給了你時限?”
“今日便是時限了,”上官燁按平她微隆的眉心,笑道:“讓他只管叫囂,岑國胡鬧也好,發(fā)兵也罷,如今我國強大如斯,他又何足為懼?”
楚璃拿開他的手:“你不講理。”
“是,若我國民在岑國出這種事,我早已大兵壓境。”說到此處,上官燁笑盈盈的面部慢慢沉下,“阿璃,我記得先皇在世時,不止一次動過收回岑國的念頭,只因那時世族林立,朝廷上下人心不齊,未能得償所愿。”
小時候楚璃和父皇最親,她是小女兒,又生得機靈可愛,先皇對她疼愛有加,時常會讓她靠在腿上,爺兒倆一邊曬著太陽,一邊說著家常。
自然,帝王家的“家常”同樣是國事。
岑國是父皇心里的一塊心病,帝王丟了江山,等同丟了風骨與性命,哪怕延至數(shù)代后,刻在骨子里的恥辱仍未清散。他是一個鐵骨錚錚的男人,心中一直記掛大陳失去的那偌大一角,他常與女兒說,這一世他努力著想要做一個明君,仁君,想要做萬人敬仰天神般的帝王,可他空有一腔抱負,待實施方知當中艱辛,顧慮重重。
那時他不止一次說過,若今后朝局穩(wěn)定,必將舊事重提。不知父皇和她說過幾次,她只知父皇從未在太子面前提過,或許他在想太子尚且年幼,而他也正值壯年,想著來日方長,之后再提也不遲。
卻沒想到太子哥哥幼年失蹤,他壯年即重病纏身,朝廷內(nèi)部分化嚴重各自站隊,用烏煙瘴氣形容毫不為過,最落沒的那幾年,可以說一蹶不振。
而后發(fā)生宮變,父兄與母妃相繼離去,上官家所帶領的勢力當?shù)溃缓筮@些年便是這樣走來,直到上官燁將大陳頭上的楚字剃去。
楚氏在位數(shù)百年,未曾得償所愿。
楚璃知道上官燁此刻,怕是有舊事重提的打算。
可是,她卻倦了累了,只想讓天下就此平靜。
楚璃嘆道:“現(xiàn)在是岑國在向你要個答案。你說起這些,難道是想將使團一事模糊過去,索性無賴到底?”
“我的意思是,萬一開戰(zhàn)的話……”
“是因使團出事,對方喋喋不休,而你短時間內(nèi)無法查清真相無法給他們交代,所以考慮才這一步,亦或你早就有此打算?”楚璃攔下他的話,點點他的額心。
見他垂眉不語,她已有答案。
“如果非走到這一步,你如何看待?”
大概是上官燁的“圈禁”生活磨平了她的棱角,現(xiàn)在的她只想靜靜地了此殘生,早無大志。
看著上官燁期待的眸光,她笑笑道:“這該是你操心的問題了。”
她瞇起眼睛,收回被他握住的手枕在腦后,“你不是說過讓我好好休養(yǎng),又問我這些做什么。”
“好,不說了,”上官燁寵溺地刮了下她的鼻頭,“聽你的。”
……
天蒙蒙亮,周儻帶著幾名侍衛(wèi)來到正陽門下。
將近早朝,文武百官從正陽門兩扇側門進入,周儻則被看守的士兵攔下。
周儻氣勢洶洶地喊話道:“叫你們的皇帝出來,他可是跟我們正使大人商量好的,如今時限已到他便要裝模作樣了么,讓他出來,給我們一個說法!”
“皇城門前誰敢咆哮!”城官命道:“即刻拿下!”
“我看你們哪個敢!”周儻往前挺上一步,生生喝止了正準備將他捉拿的士兵們。
他是岑國副使,士兵不得不謹慎以待。
周儻見他們果然不敢再動,嘲笑道:“呵,你們皇帝藏在宮里不敢見人,手下的狗叫得再大聲又如何?岑國使團在你們地盤出事,他給不出交代那便只好等著開戰(zhàn)!可他現(xiàn)在呢,一日日拖延著時間,扣著我們使臣,說是讓我們等著真相,誰知他背地里在做些什么,告訴你們,我岑國可不是吃素的,現(xiàn)岑皇陛下已派人前來,二十萬大軍自會逼向西寧!”
城官輕蔑地掃了周儻一眼:“事出不過三四日,皇上這些天加緊追查,不惜親力親為,并非我皇怠慢,是你們給的時限太不合常理,我給你兩日,讓你來破一起大案試試?”
“呵,你皇做不到,為何要答應這事?答應了卻屢次失約,這不是逗我們玩的么!”周儻是一名軍人,比起朝堂上的那些小心思,他更喜歡大刀闊斧干上一場,恨不得此刻便踏平他的金殿!
這時,一名殿前侍衛(wèi)步履匆匆趕至,在城官耳邊低語了兩句,城官聽言往周儻那兒一瞧,“是。”
殿前侍衛(wèi)退下,城官立即向周儻拔劍喝道:“來人,拿下!”
周儻見這回動真格的了,身子泥鰍般往后疾退,身后的侍衛(wèi)們頓時涌上前來,將周儻隔絕在危險之外。
面對蜂涌而來的皇城禁衛(wèi),周儻深知情況不妙,拔腿就跑!
上官燁捉人的舉動說明事情可能會出現(xiàn)預料之外的轉變!
他必須盡快通知無憂……
而與此同時,刑部并城防軍大隊人馬,分別從各個方位奔向無憂所在的承明司,將承明司團團圍困!
周儻回往承明司,而那里早已被圍得水泄不通。
“大人!”侍衛(wèi)奔入書房時,無憂正在練字。
“承明司被圍了,是沖著大人您來的呀!”
那般大的動作如狂風過鏡,無憂自是聽見了。
他淡看那侍衛(wèi)一眼,動了動他被上官燁砸傷的手臂:“不用慌,他遲早要走這一步。”
“大人,我們跟他們拼了吧!”侍衛(wèi)急得跪在案前砰砰磕頭,“盛皇如此興師動眾,肯定是要對我們有所圖謀,大人……”
“不用再說了,退下。”無憂擱下筆,將方才寫成的的宣紙拿起,紙上“止戈為武”四個隸體字,此刻看來格外醒目。
他不顧侍衛(wèi)勸阻,一意孤行踏出書房,行至院中。
一隊人馬從司外流入,其中以刑部尚書錢進、颶風營將領李思年為首,衙役士兵不計其數(shù),洪水一般將無憂與其屬下包圍,密不透風。
錢進面南致禮:“本官奉皇上之命,與李將軍一道前來捉拿岑國正使大人,無憂,為免不必要的傷亡,束手就擒吧。”
今日是事出第四日。
上官燁已然查到真相了吧。
無憂上前一步,坦然以對。
“大人不可!”
侍衛(wèi)們頓時拔刀相護,無憂卻心死地笑道:“盛皇有話要與我談,我去去就回。”
傻子也看得出上官燁來勢洶洶,不可能只是談話!
這是赤裸裸的發(fā)難!
錢進見無憂好說話,佩服地朝他深揖一躬:“大人深明大義,實乃你國之福,那么便請大人隨我們走一趟吧。”
無憂一甩袍袖,高傲負手,眾兵之前不墮風骨:“錢大人帶路。”
“好。”錢進和李思年讓路,讓無憂先行。
無憂走進士兵群后便被人流淹沒,迅即不見。
等無憂離開承時司,李思年下令道:“將岑國使團內(nèi)所有人等全部帶走!”
“是!”應和聲如洪雷響徹。
上州城,大盛朝,及至全天下,從此不安……
陰暗,潮濕,臟亂不堪,充斥著鐵鏈的碰撞聲、與人的哀號聲。
皇宮內(nèi)獄,進來的犯人們明白,這里是地獄。
而有一間獄室卻很安靜,靜到只能聽見那人的呼吸聲。
十字架上的繩索緊縛他的雙手雙腿,他長絲垂亂,粘在汗?jié)竦哪樕希仟N中透著堅定。
上官燁抱著懷,站在他的面前。
“利用潛伏在上州的細作控制陳娘,在使團所食用的魚湯中下藥,那藥無色無味,還可以通過檢查。案發(fā)后,你們對陳娘趕盡殺絕,陳娘死后,你們又將目標放在陳娘之子陳嚴身上。幸好陳嚴這人有幾分機靈,逃過你們的追殺。”
他走向十字架上的人,“而后我利用你們必殺陳嚴這一點,將陳嚴放出去,引你們的人上鉤,果然釣上了兩個人。”
十字架上的那人一臉的不出所料,“所以呢?”
“他們招供了,他們告訴我,這是你們岑國的陰謀,為的是找一個出師之名,對大盛用兵。”上官燁說著便笑了:“一個小小的岑國,究竟哪里來的膽,敢對泱泱大盛用兵?”
他抬起那人的臉,“昔日的白面公子,今日的階下之囚,無憂,我真不該留你這條命,但現(xiàn)在看來也不是全無作用,你殺你岑國的人污蔑于我,何嘗不是給我一個出師之名呢?你以為只有你岑皇想動兵么,讓你們囂張夠久,我也早想拔掉那顆眼中釘了。”
無憂冷聲道:“在你們的局上,我們只是卑微的棋子罷了。上官燁你可曾想過,這仗一旦打起來,兩國面臨的局面會是什么?平地起戰(zhàn)火,你們怎么跟萬民交代?”
“你做局殺自已人的時候,怎么沒想到要給萬民交代?”
無憂苦笑,偏頭避開上官燁手,冷峭道:“如果真有開戰(zhàn)的那天,我希望能在戰(zhàn)場上看到你,相傳上官燁文武雙全,少年即征戰(zhàn)沙場,立功無數(shù),我很想看看上官燁究竟是怎樣的存在,能讓百官與萬民臣服,連那個女人都不可幸免。”
提到那個女人,無憂的眸子便沉了下來,然后隱在最深的黑暗當中。
放不下的念方叫做執(zhí)念,楚璃是無憂心中永遠的痛點,時間越久,積得越重。
可楚璃終究是上官燁的女人,他只是一個無從插足的外人,徘徊越久她便離得越遠,如今他已墮進無間地獄,不得超生。
這距離,真夠遠。
上官燁陌生地看著無憂,像是聽見一則不好笑的笑話,而他又非要做出意外的表情:“無憂,這算是對我約戰(zhàn)?”
無憂暗咬牙根,重重地咬出一個字:“是。”
王者之所以是王者,因為他有睥睨天下、征服一切的底氣,面對無憂的宣戰(zhàn),上官燁淡定道:“但愿你還有這個機會。”
“你將我捉來,看來我對你還有價值。”
“你價值很簡單,認罪,將整個事件經(jīng)過和盤托出。”
無憂不屑道:“證明你上官燁的清白?若是岑國犯境,我的一紙罪狀便是你們最好的反擊之名,你們不僅名正言順,還能得到其余各國的支持,使得岑國受他國鄙棄,孤立無援?”
上官燁點頭,“是。”
無憂掃視這間幽暗牢房,冰冷眼神直勾勾地看著上官燁,不無挑釁地道:“如果我不認呢?”
上官燁劍眉輕蹙,同情地嘆了一聲,“內(nèi)獄的人會用盡手段,讓你承認。”
“那么,我拭目以待。”
……
“好再來”客棧,平靜的表面下,暗涌疊起。
今日大盛朝廷興師動眾,將岑國使團一行人全部拿下入獄,余波在上州城內(nèi)經(jīng)久不歇息,因此事牽連甚廣,在使團被扣押后進入了全面盤查,一時間,上州城滿城風雨,人人自危。
一間客房的門被從內(nèi)推開,蘇沫按著絞痛的胸口,挪步出門。
毒發(fā)了,這些天一日比一日痛苦,以往堪堪可以忍受,而今仿佛五臟六腑都絞結在一起,痛到令人絕望。
無憂之前對她說過,在這里可以等到為她研制解藥的人,然而這些天過去,杳無音訊。
因宮中傳出阿月暴露一事,秘衛(wèi)已進入潛伏時期,為了隱蔽,她未曾與秘衛(wèi)中任何一人接頭,在好再來苦等解藥。
可是今晚,她大約是熬不過了……
方才出門,走道內(nèi)一道風聲卷過,閃現(xiàn)的影子將蘇沫原路帶回客房,關上房門。
蘇沫定睛一看,是楚鳳顏。
“姑姑你怎么來了?”蘇沫驚詫。
楚鳳顏像是一路疾行,呼吸深長而急促,她機警地左右環(huán)顧,“蘇沫,你知道這好再來是什么地方么?”
蘇沫聽言便知楚鳳顏查到“好再來”的底細了。
“一家客棧。”蘇沫有意隱瞞這家客棧和無憂的關系。
“這里是岑國探子的聚集地,傻子,”楚鳳顏不無責備,但見蘇沫臉上冷汗如豆,她頃刻怔住,“出事了?”
蘇沫如實回道:“選秀那日,我被上官淳的人暗算,為了逃脫掌控,我服下他的毒……”
“傻子!”楚鳳顏抑聲罵道,眉眼間不禁露出一絲擔心,“如果讓上官燁的人查知你流連‘好再’來客棧,說不定會引來猜忌,先走再說。”
楚璃正欲牽她。
“咣!”
破門聲響起,隨著房門的轟散,一名中年男人出現(xiàn)在她們面前。
冷聲笑問:“蘇沫,你要的東西還沒拿到手,現(xiàn)在便要離去么?”
“蘇沫,”楚鳳顏扶住蘇沫,側身護下,冷眸直視著面前來人:“你們認識?”
在毒發(fā)的折磨下蘇沫面如菜色,費力地道:“他應該,是為我研制解藥的人。”
話尾她顧了顧楚鳳顏,不出所料,楚鳳顏的臉瞬時冷卻,警惕地看著那人:“你是誰?”
男人未直接回復,從身上拿出一只藍色藥瓶,示威般放在她們面前:“這里面裝的是可解蘇沫劇毒的解藥,如今蘇沫落選,與上官淳交易作廢,上官淳不可能再救蘇沫,只有我可以讓蘇沫活下來。”
楚鳳顏掩護蘇沫往后退去:“你的要求?”
“救無憂。”
“無憂!”
這男人與無憂有關,必是岑國走狗!
眼下楚鳳顏正愁會被上官燁懷疑與岑國有關,如此一來不更是有理說不清!
楚鳳顏聽言未多猶豫,當即將蘇沫推至一旁,如電身影一閃,直逼那名中年男人!
這個男人,正是使團被害那夜出現(xiàn)在無憂面前的男人。
亦是樂安樂坊里,改變無憂一生的男人。
他叫衛(wèi)安,是無憂的第二任養(yǎng)父。
楚鳳顏在逼向衛(wèi)安同時,藏在腰間的軟劍已出,“唰”地抖出一道劍花,直接向衛(wèi)安面部掃去!
衛(wèi)安像是早有所料,身形一側便躲避開來,巧妙起腿踢在楚鳳顏肘部關節(jié),楚鳳顏自然不是省油的燈,胳膊一抬,手中軟劍再一次從他脖間削過,那劍尖擦著他皮膚而過。
那一瞬,似乎能聽見利劍割破皮肉的淡淡聲音。
然而就在生死關頭,衛(wèi)安點足后仰,那柄以絕殺之姿而去的劍只不過削破衛(wèi)安一層表皮,一道淺淺的血珠從傷口現(xiàn)出。
打斗聲驚動客棧,岑國探子聞風而動!
腳步聲自走道外響起,越逼越近!
擺在楚鳳顏面前的路有兩條,要么殺出去,要么死在這里!
她不能讓對方拿住把柄,不然楚璃辛辛苦苦維持的雙方平衡,極可能會因此被打破……
怡鳳宮。
楚璃從夢中驚醒,下意識彈坐起身,卻因傷口的疼痛摔倒下去。
“阿璃!”床側有人喚道,適時出手托住她后背,將她緩緩放回。
楚璃看著身邊上官燁的臉,不知因何,這張英俊無倫的臉龐,此刻瞧著竟覺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