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上官北的人看押在合歡谷底,楚璃根本沒想過離開,不見上官燁,不親口向他求證這件事,她死不甘心。
之前她沒想到會撞進上官北手中,還以為將阿年帶著是對他的一種保護,如今卻把自已弄到進退維谷的地步。
如果上官北的出現并非上官燁的意思,她就必須出逃,但阿年勢必會成為她的一大顧慮,如果真是上官燁的意思,她一逃便是徹底激怒了上官燁。
不管是哪一種可能,她唯有靜待而已。
這時,有一陣腳步聲從洞口傳來。
天剛蒙亮,他們的腳踩在斷枝上的噼啪聲顯得有些詭異。
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楚璃看看被縛住手腳的自已,一股涼氣從腳底漫了上來。
“姑娘,人好好地呆著呢。”一名士兵穩道。
“你說什么?”代表告誡的語調。
那士兵受到威脅,忙不迭地改了口,“不不姑娘,那女人企圖逃走,被我們幾個給綁了起來!”
“她竟敢逃走,我奉國公之命看管她,就有責任教訓她不準再犯,事后若有人問起,你們要記得怎么說。”
“是的姑娘!”
楚璃倒是奇怪,之前塵湮請教她應付上官燁的法子,學得還挺是上心,可為何一轉眼,她便要找自已不痛快?
想到這兒楚璃抿唇笑笑,看來她是用現學的蹩腳招數,去跟上官燁這老狐貍求證去了,八成得到了負面效果,為出一口惡氣,因此才牽怒自已。
如此,是否能弱弱地證明,上官燁仍在愛她呢?
是否意味著,他們之間興許……
她不再思維發散,落寞地面對寒冷的現實。身上的繩子綁得緊,勒得她手腳發疼,她直起身子,靈敏的腳尖小范圍地在地上蹭了蹭,正好挨著一塊拇指大小的石頭,將其夾在了兩腳之間。
前方腳步聲疾快,楚璃方才看清塵湮的臉,一道凌厲的破空聲已經朝她逼了過來!
她本能側首以保證臉不被傷到,下一瞬頸間便傳來一陣火燒似的疼!
“你斗膽逃走,要不是看在你還有用的份上,早一刀砍了你,這頓鞭子,只是我給你的小小教訓!”塵湮一字一頓,以她那切齒的力度,恨不得要將對方拆吃入腹!
楚璃睥睨而視。
哪怕被綁著手腳,寸步難行,哪怕站在絕對輸家的位置上,站在塵湮面前的她,同樣是小人高不可攀的存在。
在她看來塵湮不過是一條虛張聲勢的狗,一個氣急敗壞的奴才!
楚璃冷笑,她的個兒比塵湮高上小半頭,天然的居高臨下,加上多年高高在上的威嚴加持,自生一股森冷的壓迫感。
看得塵湮心驚膽戰。
“你想拿我出氣只管明說就好,我自已送上門的,又怎么會逃?”楚璃那眼神仿佛在瞧一個傻子,呆子,“這話傳進上官燁耳中,別說他會不會因為你傷我而責罰于你,只憑說謊這一條,夠讓你下半輩子進冷宮的吧?”
“有士兵給我作證,你確實企圖逃走,太傅大人不會再信!”塵湮早恨紅了眼,話未落地又甩了一鞭!“你不是公主了,你只是一條可憐的喪家犬!”
“你被堂兄背叛,被所有人拋棄,這就是你傷害太傅的報應!”她每吼一聲便抽下一鞭,一鞭比一鞭重!
而楚璃面不改色,憤恨的眼神一瞬不錯地狠盯著她!
“別做夢了楚璃,好好‘享受’活著的時光吧,別指望會有人來救你,太傅已做好了進攻上州的準備,到時他會沖進皇宮殺了無憂,把你楚家血脈斬盡殺絕!”塵湮笑得張狂邪肆,她這輩子從沒干過這么過癮的事,鞭打公主,痛打上官燁最愛的女人!
但這點痛對楚璃來說不過爾爾,微末到可以被忽略。
卻是那句“太傅已做好了進攻上州的準備”“把楚家斬盡殺絕”的話令她心口狠狠一緊。
她在十日內殺了楊懷新,上官燁卻選擇避而不見,還要將她交至上官北手中,這些間接證明了上官燁并未守約,他奪位的計劃從來不曾變過……
他只是耍她,騙她,利用她!
少了一個楊懷新,京中難免要遇到新一輪動蕩,本就未穩的大陳將會再興波瀾,這個時候,可不正是上官燁執行計劃的絕佳時機么!
他現在忙于作反計劃,哪里還有時間來谷底一見!
濃濃恨火在楚璃眼底恣意燃燒,眼前揮舞的鞭子被模糊的視線拉成一道道殘影,她從未對塵湮動過殺心,但是此刻,她真的很想,弄死她!
她一直紋絲不動的身子突然騰身后翻,順勢將腳尖的石子射出,石子飛速行進,直奔塵湮的臉上而去!
塵湮覺得有什么東西向她掃來,本能地抬手去擋,小臂頓時劇痛!
“卟”地一聲,石子射進她的右臂!
因為楚璃手腳被綁,落地時身子難以穩定,狼狽地摔在了地上,還不等她起身,兩名士兵的長刀已架在脖間。
可惜了,那記石子沒能打爆塵湮的腦袋!
塵湮劇痛下雙眼血紅,顫顫地捂著流血不止的傷處,瘋子般暴吼道:“你們看到了,你們都看到了!她不但想逃還想殺我,打死她,打死她!”
整個山洞,充斥著塵湮歇斯底里的吼叫:
“打死她——”
這聲音傳出山洞,傳進正朝山洞方向走來的上官淳耳中。
聽說楚璃自投羅網,做為深受楚璃其害之一的上官淳,自然要來瞧瞧這只落難的鳳凰。報怨的時候到了。
聽見塵湮的瘋吼他嘴角略揚,加快步子走去,在洞口迎上塵湮。
“你的手?”天色漸亮,雖有霧汽籠罩,谷底仍是一片清明,上官淳一眼便看見塵湮鮮血淋漓的傷處,沒心沒肺地笑道:“不是說人綁著呢么,這傷?”
塵湮氣鼓鼓道:“太難纏了,要不是我反應快,說不定命都沒了。”
她自小嬌生慣養,哪曾受到如此嚴重的傷,疼得臉色發白,聲音有幾分打顫。
一想到楚璃那惡人,她便恨得牙齒發癢,忽想到一個點子,悄聲與上官淳道:“如今她落在國公手上,跑不掉的,大公子好幾次險些被她弄死,冤有頭債有主,您不想解心頭之恨么?”
上官淳怎會忘了被楚璃冤枉追殺的羞辱!
若非師父相救,他早被楚璃的人給殺了,哪里還能活到今日?
“哪要你提醒,”上官淳嫌她多嘴,冷冷地道:“下去處理一下傷口,這女人交給我了。”
聽上官淳的口氣,八成楚璃的下場會慘不忍睹吧,塵湮面露滿意,點點頭離去。
山洞內,兩名士兵從楚璃身邊離開。
楚璃早已渾身鞭痕,神志不清,被咬破的嘴角掛著一絲血線,茫然看著只有一盞油燈的山洞。
胸口壓抑地緊,她每次呼吸都是無聲的折磨,像一條被剝了鱗,又離岸的魚。
一雙腳停在她面前。
抬起,狠狠踩在她手臂最嚴重的一道鞭傷之上。
那只腳碾了碾,似乎用了全身的力量。
楚璃認得他,
“滋味怎么樣楚璃?”上官淳放開腳,蹲下來拍拍她的臉,“該來的都要來了,看樣子,你還在等著上官燁來救你是么?”
楚璃不知該哭該笑,上官淳說的居然有三分準確。
“實話跟你說吧,上官燁就在這鰲山里和眾將商量著起兵的事,他若心里有你,早就來找你了,他那么聰明,會不知道你在我們手里將有什么下場么?”上官淳瞧著她一身的傷,嘖嘖兩聲,“這只是你的開胃小菜,接下來讓我來告訴你,什么叫生不如死吧。”
楚璃緊緊咬唇,感受到上官淳的臟手伸進她的領口,她突然喝道:“你敢!”
“我為何不敢,”上官淳笑得人毛骨悚然,“我也想嘗嘗公主的金貴身子,想試試看,將上官燁迷住的你到底有多么妙不可言。”
“他會殺了你的上官淳,”楚璃不羞不惱,面上反倒有一分等待,像狡猾的獵人挖好了坑,勤等著愚蠢的獵物跳入陷阱,“我至死都是上官燁的女人,上官燁有三個地方不準人碰,你應該明白。”
上官燁的國度,上官燁的女人,與上官燁的至親。
凡是招惹了這三樣,等待那個人的只有毀滅。
“上官淳,我正愁殺不了你,這下可好,你自已撞上門來了。”楚璃垂下眼睫,見上官淳眼光閃動。
上官淳那只本想下移的手,不甘地停了下來。
“我不會讓你如愿的!”他恨恨地抽回手,咬牙暗忍,見她一副視死如無物的模樣,竟一時不知如何才能解氣,所幸他很快有了點子。
上官淳走到洞口,順手拉了一名士兵過來。
“大公子……”
上官淳抽出士兵腰間長刀,壓在士兵的肩上,低咆道:“本公子命令你,立刻去把那女人給睡了。”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士兵嚇得腿肚子打顫,連連道:“小人負責看管犯人,這種萬萬不敢做。”
上官北所帶的這批士兵并不知楚璃的真實身份,只知她是國公交待過,要用心看管之人。
士兵服從命令是天職,上頭不說,他們便不敢多問。
“你不做我便做了你,再殺你全家、誅你九族!”上官淳將刀壓近,緊緊地抵在士兵的脖子上,“不去的話,現在就死。”
士兵被逼得無路可走,崩潰地狠點頭:“大公子饒命,小的去,小的去……”
楚璃隱約聽見山洞口有人說話,卻因為頭腦昏沉身子疼痛而聽不大清,意志力漸漸被消弱,若不是強撐著,她隨時可能暈倒。
說話聲停下,接著便有腳步聲往這邊走來,靈敏的直覺告訴她,這時正對她逼近的,才是真正的危險。
可她現在渾身乏力,加上手腳被綁毫無還手余地,她的視線里只剩一片迷茫,巨大的恐懼感鋪天蓋地。
“走……”她扯起嗓音喝斥,說出口的卻是有氣無力的一聲低喃,弱到快要捉不住聲線。
“走!”
然而對方不但不走,反而將一只哆嗦又冰涼的手放在她的臉上……
三個數的時間不到,那個渾身哆嗦的人突然壓了上來,粗暴地撕起她的衣服!
“對不起了姑娘,我不得不這么做,你不要怪我,不關我的事……”他一面倉皇地解釋,一面對她采取暴力手段,按壓著、撕扯著!
她身上衣衫襤褸,一扯便破,士兵急不可耐,用匕首挑斷她束腳的繩,見身下的人掙扎地厲害,他索性一匕首刺向她的掌心,將她的手釘在地上!
撕裂的痛讓她眼前一黑!
本就薄弱的意識陡地渙散,失去了最后一點反抗的力氣。
她早知落在上官北手上不會有好下場了,這算不算意料之中的事呢?楚璃絕望地想,在遇到危險時再不會有人從天而降,算是對她一意孤行的報應吧。
做為一個公主,不曾為國而死已是莫大恥辱,這樣的侮辱,她死也不要……
被匕首洞察的手掌一點點拔起,抵在匕首的護手位置時,她猛地用力,血掌與匕首同時拔起,再將匕首送向士兵的頸窩!
士兵正好抬頭,一把抓住她鮮血淋漓的手腕,血的艷紅忽然讓他產生一種極度的興奮感,催使他必須挺身而入……
他正要撕開楚璃最后一層防備時,動作卻雕塑般凝固了下來,但這凝固只不過瞬時之間,身子便像一片單薄的葉子突然飛了出去,狠狠地撞向山壁,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落地后士兵吐出一口鮮血,人事不清。
空氣中充斥著凌亂氣息,像一場風暴的前奏。
疼痛和羞恥讓楚璃的身體和意識雙雙麻痹,只是仍然強撐著不肯昏去,還沒有見到上官燁,還未親口問他為何要違背約定,她不能喪失意識!
哪怕被凌遲,她也要親眼看著敵人的刀,是如何將她一片片剮去!
可是上官燁呢,他連見她一面都不敢么!
冰冷的身子如墜冰窟,感受到有人覆上她的額頭,她害怕地激靈了一下。
因為這個人的手和那個險些強暴她的士兵一樣,在顫抖。
她往后縮了縮,不敢相信此刻蹲在面前的人是誰,待視線緩緩清明,他清冷無雙的容顏,進入她的眼簾。
上官燁……
上官燁!
他終于舍得來了?
“楚璃,”他聲音發沉,目光閃爍,似乎快說不出話來,“我沒想到會這樣,所謂的十日之約,只是我……”
只是他對楚璃的一個敷衍罷了。
算是他給自已一個借口,讓當晚的自已的放楚璃一馬。
他原想著,楚璃離開合歡谷后必會集結勢力以圖后算,以她的倔強、她對大陳的守護,怎會甘心將自已交給他處置?怎會將所有的主動權交在他的手上?
在上官燁一開始的以為里,楚璃并不會回到上州,也不會冒險去取楊懷新的命。
所以在他聽說楊懷新可能已死時,才會覺得震驚。
“我以為,你不會去殺楊懷新,”他不想解釋什么,話出口他便停止了這話題,發顫的手良久難以安穩。
“你以為我在騙你,以為我貪生怕死,敷衍你,是想從你手上逃脫?”
上官燁不知道。
見他沉默,楚璃的胸中驟生一團怒火,她揚起那只被洞穿的手,傾盡力氣打在他的臉上!
在他風華無匹的臉,印上一只鮮明的血手印!
她用盡全力也不過是外強中干的一巴掌,可是這一掌,卻讓上官燁痛到了極點。
他偏開臉,震愕到不能言語。
“我殺了楊懷新,我殺了他!”楚璃偏執近于瘋,胡亂地摸索著身上,為了方便,她把楊懷新的一只耳朵包在一片布中,打包攜帶,為的便是要親眼向上官燁證明她殺了楊懷新!
然而她現在被扒得只剩一身血跡斑斑的褻衣,哪里有其他東西!
“我信你,信你就是!”上官燁慌手慌腳地來攔,又顧慮她身上有太多傷口,欲施阻攔的手一直不敢碰觸,“不要亂動,你受傷了。”
“我真的殺了他!”楚璃虛弱地吼道,跌跌撞撞起身。
一定是士兵撕她衣服時,隨著衣物一道丟開了,上官燁不是不信么,只要找到那東西,便可以證明她在踐約!
山洞里光線太暗,她爬在地上,一點點地尋找。
上官燁下意識按住心口,那里痛如刀絞。
她每爬一步,他便跟上去一步,像是靈魂被她緊緊拴住,強迫他只能跟著,挪不開身子和眼睛。
他知道自已沒救了,她可以折斷他的傲骨,擊碎他的驕傲,毀滅他的信仰,至少這一刻,他如此覺得。
愛著,對立著,像千絲萬縷的劫,他們解不開卻又逃不掉,至死不休。
他上官燁自認只手翻云,縱橫捭闔,偏偏一個楚璃便能令他整夜整夜難眠,令他有那么一瞬,想要將這些年辛苦堆積的一切毀于一旦!
固執至今。
此刻,方知天命。
她順著衣服的方向去尋,果然在一塊拳頭大的石塊后,找到那個小小的包裹,撿起扔給身后的上官燁:“我殺了楊懷新!我……”
“不要再說了,”他沒有去接,“我收到消息,楊懷新已死。”
“既然我完成了約定,現在又將自已送來,”楚璃深深吸氣,勉強才能將話訴說完整,“那么你答應我的呢?你說過你不會反,現在到你兌現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