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下起了淅瀝的小雨, 桃夭從房間的角落裡拿出把油紙傘,傘柄上已經積了薄薄的一層灰。
他推開門的時候好不湊巧地瞥見很久以前灼華懸掛在樑上的銅質風鈴。
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從腰間取出個小巧綠色的瓶子。
他閉上右眼, 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著那個小瓶子, 把它舉到左眼眼前, 對著門前的紅色燈籠晃了晃。紅色的光芒射到綠色的瓶身上, 又折射進自己的眸子。
柔柔的, 像是季春和煦的陽光照在嫩綠葉上的光芒。
他忽然苦笑,不住地點頭,像是在認可什麼觀點, 一滴眼淚啪嗒一下砸在了他手下拿著的油紙傘傘柄上。
他突然想起這幾日的經歷,委實覺得有些乏了。
寧女仙愀然的神情和窗外虛化了的綠景正對在他面前。寧女仙彷彿爲了避免傷害他, 努力用委婉到了含蓄的語句地來同他講清楚雖然他不是自己的親生孩兒, 可是自己已然是把他當成親生孩兒來對待了這件事。
但是無論如何婉轉到含蓄, 寧女仙那句話的的中心落腳點只是一個“你不是我親生的”。
若非得要桃夭去細細揣摩這含蓄言語裡的弦外音,他能得出的也只是“自己是個來歷不明的人, 並且現在就要被養母撇清幹關係了。”這個理解。
桃夭很想問她,爲什麼現在突然說這個,爲什麼不早一點說,又爲什麼不晚一點說。但是桃夭並沒有言語一字,因爲他已經明瞭。
那日回空寧宮他便和著那幾個仙婢對自己和灼華的議論一併聽了去:帝子和沉香公主成親還有一個原因, 爲了救空明大神。
之後梨若娘娘再來找到他。
她沒有拐歪抹角, 而是直接了當的要求桃夭, 從今往後都不許再見灼華。
“我要是不同意呢?”桃夭擡了一下眼皮, 輕蔑挑釁地問。
梨若娘娘爲桃夭的單純感到好笑:“你覺得你有跟我商量的籌碼嗎?我不過是早點通知你, 以免以後你被我下逐客令丟了顏面罷了。而且你覺得如果我去找天帝解決你和灼華之間的情債,天帝是會偏袒灼華呢, 還是你?”。
梨若娘娘用手帕掩住笑容,繼而暗下臉來,凌厲地剜了桃夭一眼:“莫說你不是空明大神的孩子,就算是,那天帝偏袒的也該是未來的天帝。灼華可跟你不同,若是你倆的事被天下所知,他不過被罰下凡歷三世劫,然後將你忘得一乾二淨,三世對於天宮來說不過是短短幾個月。可你就不一樣了,你這種身世未知的小生靈,首先就要剔除你這十幾萬年來修來的仙身,然後將你打入魔界和鬼界交界的大桃木,判定身份後,再流放輪迴劫之中,你將月月都遭受那十五月圓的月圓之痛,永生永世都活在輪迴債裡!”。
“我什麼都不怕,”桃夭笑得更加粲然,“我更相信灼華他不會棄了我。”。
“呀呀呀,”梨若娘娘咋舌,然後一臉譏諷與不屑地反問道,“你口口聲聲說愛他,那你有爲他想過嗎?”。
桃夭不假思索想答“當然想過啊!”,卻被梨若娘娘仇恨的眼神和鞭辟入裡的話給哽住了。
“兩個男人永遠都不可能有孩子!”桃夭被梨若娘娘眼裡的仇恨所懾住,他怔怔地看著她翕動的嘴脣,竟然無可回擊,“就算灼華能爲你選擇不要孩子,但你是否想過他是不是喜歡孩子,是不是想當父親?!若是灼華沒了孩子,那麼以後他的帝位換誰來繼承?!這不再是隻關乎你們兩個人的小情小愛,更是關乎天族、關乎六界安定的大事!而你的存在只能讓灼華淪爲千古罪人!”。
梨若娘娘似乎是採取的軟硬兼施的招數,見桃夭被唬住了,就不動聲色地緩和些了語氣:“若你不是個男兒身,我倒是不介意你的出身,既然華兒喜歡你,我也倒是可以接受讓你當個側妃”。
“但是你是男的!”梨若娘娘死死地盯著桃夭,咬牙切齒,讓一個個字聽上去似乎從牙齒中蹦出來。
桃夭緊緊的閉著嘴巴,嘴角被牙齒咬破沁出血來,他臉色蒼白,身體瑟瑟地發抖。
“我,”桃夭在梨若娘娘起身離開的時候,閉上雙眼,似乎想要忘記所有人,所有事,迫使自己說出那句十分自私的,大逆不道的話,“還是不要放了他!”。
還是不要放了他。
不是“不想放了他”,而是“不要放了他”。
是不要放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