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陽之下, 生滅跪在地上被灼烤出淋漓汗水,背上道道血印被泌出來的層層薄汗浸得越發濃豔。
樂頡淚眼婆娑,無計可施, 想陪他受罰, 又怕被他發現他在看他, 只能跪在屋內, 從窗口望向他。
時間傾覆, 若水過無痕,細雨潤物。
彈指間竟已過了五年。
那年盛夏,山坡上開遍了映山紅, 紅豔似火,整個山峰都如同燒了起來。
迦塵及冠便受比丘戒與疤劫, 生滅也剛好受十誡。
樂頡坐在長長的隊伍裡, 及腰的長髮在光禿禿的一衆僧佛中格外顯目。
他看著迦塵從隊伍裡起身, 一身黃色的袈裟,右手舉在胸前, 拇指和食指間掛了一串佛珠,微微含首,分在虔誠。
步子邁得很緩慢,輕緩移動同踏著雲層般軟綿,又同劃過水一般纏柔。
樂頡歪著身子, 讓自己的身體從隊伍裡探出去。瞧著迦塵上臺階, 到高臺上黃布鋪置的長桌前。
他又見著師傅手捻一根柳條, 沾了桌上金鉢裡的水, 灑到了迦塵的頭上, 然後拿起一旁的香,在白色粗矮的蠟燭上點燃, 便幫迦塵師兄點了疤戒。
樂頡頓時臉色煞白,覺得自己頭頂陡然產生了陣陣灼燙,身體不住的顫抖,手掌不自覺的抓緊了身下的蒲團。
他還沒緩過神,卻見著自己眼前閃過一個人影,擡眼去看清晰,發現是生滅。
“師兄!”他忽然大叫一聲,心裡頭沒有來的擔心。
生滅愣了愣,止住腳步。似乎猜到他在想些什麼,回頭給了他一個安慰性的笑容。
他腦子一片空白,盯著遠處高臺上正在受十誡的生滅和給生滅授戒的師傅發呆,身體同泄了氣一般癱軟,背脊彎曲,肩膀耷拉下去。
典禮過後,樂頡整個人的狀態都不是很好,失魂落魄的。
他坐在東寮房長廊裡的廊欄上,託著腮滿臉呆滯的盯著面前的青色竹林。
“在想什麼呢?”
樂頡側過頭去看,見到迦塵師兄燦然微笑提起僧服下襬,坐到了自己旁邊。
樂頡下意識去看迦塵的頭頂,見到兩排紅色的戒疤心突然擰了一下,鎖眉而問:“迦塵師兄,你疼嗎?”。
迦塵瞧他眼眶染開了紅暈,愣了一下,笑容收住,霎時有開懷地笑了,伸手去摸樂頡的長髮。
“阿樂,師兄不痛的,這是師兄必然要走的路,就像,”迦塵頓住想了想,又接著道,“就像樂頡定是要還俗,娶妻生子,過好一生。”。
樂頡些許發愣:“一生?”。
“對啊,阿樂,你要知道,人這一輩子都有自己不同的使命,師兄遁入空門,青燈古佛,度人向善便是師兄的使命,而你也有自己的使命,這就是人的一輩子。”迦塵揉了揉樂頡的頭,笑道,“看你都十歲了,還守不了規矩,雖然師傅說過不用你剃度,可是卻沒答應讓你不戴僧帽噢。”。
樂頡心頭的雲霧始終還未消散,呆呆的瞧著迦塵。
那夜裡,樂頡躺在牀上,久久睡不著覺。
那是他第一次同別人談起“人的一生”,他困惑,甚至害怕。
輪迴路,六界傷,世代輪迴,皆皆按照相似的道路。
他不想要這一眼便可看到頭的人生,他想知道活著究竟是爲了何因,又會結出何果。
斗轉星移,日月更替。
十歲少年的困惑直至十五歲解開,但解開後,他卻不知道,是喜還是憂。
那時的迦塵已是二十五的年紀,又一次踏入他既定的命路——下山雲遊,了悟紅塵。
那日樂頡送他下山,也是隆冬,羣山銀裝素裹,皚皚白雪。
樂頡跟著他一步一步走下長長的石梯,樂頡滿腹心事,一直低著頭。
迦塵回頭看了他好幾眼,最後笑道:“阿樂,你到底是因爲有心事呢,還是因爲捨不得師兄我走?”。
樂頡卻沒再同往日般,與他插科打諢,嬉笑怒罵,而是一副嚴肅,極其認真的問:“師兄,你會動情嗎?”。
迦塵疑惑地看著他。
他眼神閃躲,訥訥言語:“師傅那日講經,提到,提到……苻堅與慕容衝,你,你會動情嗎?”。
迦塵忽然有些擔憂,看著他,關切地問:“樂頡,你是不是,對你生滅師兄動了情?”。
聰明如他。樂頡擡眼,眼神閃動。
“你對我一直是一副潑皮小孩對大哥哥的味道,你定然是不會對我動情。而你對你生滅師兄,卻是時時緊張,雖然也打打鬧鬧,卻不同於常人,所以……”迦塵看著他,篤定道“你便是對你生滅師兄動了情!”。
旁邊大樹上的積雪忽然落下,砸到樂頡所在那處臺階上,四下一片闃靜,他望著迦塵師兄越來越遠的背影,只覺得身體被砭骨的寒冷弄住,讓身體止不住的戰慄。
“阿樂,你還記得我同你談過的‘人生’嗎?你和你生滅師兄終究有不同的路,你該娶妻生子,他會守佛尊禮。你知道吧,佛門講究果報一說,也講究涅槃之法,‘恩愛和合者,必歸於別離 ’,你若是同他在一處,他必然要脫離佛家,果報裡,他莫能躲過三災九難十劫。”
“鳳凰鳳凰止阿房。”
苻堅若不是對慕容衝種了情果,會不會世代稱王?
因果報,三災九難十劫。
恩愛和合者,必歸於別離 。
史卷記載:苻堅知慕容衝小名鳳皇,便在阿房處處都種了梧桐翠竹。因爲傳說中的鳳皇看到梧桐,常落下來休憩,食竹填腹。更有說,鳳凰棲梧,焚之涅槃。
他割愛讓他離去,卻在阿房宮種滿梧桐和竹子,不過是爲了可歌謠——鳳凰鳳凰止阿房。
樂頡放下手中的書卷,立在窗口,望著遠處潔白的山脈,他忽然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生滅。
“我四處尋你不到,緣是躲在這裡。”
樂頡低頭,瞧到藏金閣下立著的生滅正在衝他招手,他耳朵驀然一紅,臉頰燒灼。
不一會生滅便出現在他身後,一把從後面抱住他,然後一個側身,便把他當倒在了地上,身體重重的壓在了他的身上,嬉皮笑臉的看著他。
樂頡只覺得通體滾燙,極力控制身下發生反應,卻還是在生滅鼻息一股股噴到他臉上時發生了。
樂頡立馬一側身子,蜷曲那個部位,惡狠狠地瞪了生滅一眼,聲音壓低,滿是激憤:“放開!”。
生滅一愣,瞧著他滿臉通紅竟手足無措。
反應過來伸手去摸樂頡額頭,卻被樂頡躲開。
那句剛到嘴邊的“樂頡,你沒事吧?”,卻因爲舌頭如同被灼了一下,變得含糊,成了“你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