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德堡伯爵府又迎來了一個寧靜的夜晚。維倫站在空曠無人的露臺上,眺望著被星光染成紫色的萊庇提亞城。
自從他買下這座新府邸到現(xiàn)在,僅僅過去了短短幾個月,不過他知道,很快,他又要離開這裡了。
王室的後裔註定要住在王宮裡,難道不是嗎?
但維倫必須得承認,這件事情還是來得太突然了。萊庇提亞的王宮沾染了太多的血光,讓他感覺很不習慣。
亞瑟·霍克伍德死在了那裡,帶著他天真的理想與愚昧的忠誠,用獅鷲的鮮血染紅了白色大理石階梯。
在此之前,亞莉珊德拉女王高居王座之上,用雷厲風行的手段,鋪平了自己走向權力巔峰的道路。
還有那座高高的塔樓,在瞬息萬變的政治風雲(yún)中,剝奪了兩代君王的自由。時至今日,走在那狹窄的螺旋樓梯上,彷彿可以聽見他們發(fā)自內(nèi)心的嘆息。
既然選擇了,那就不要後悔。維倫告訴自己。
實話實說,維倫從小到大,從未真正在意過自己的姓氏。不論是“梅瑞狄斯”還是“蘭開斯特”,在他心中都比不過“墨菲”。
小時候,教父跟他開玩笑說:“小子,你爸爸媽媽拋棄了你;他們連姓氏都沒來得及告訴你,就把你扔垃圾堆裡了。”
“沒關係,”年幼的維倫大大咧咧地說道,“教父要我,我跟教父姓。”
於是那一天,他就從無名氏小子,變成了維倫·墨菲。教父是他的偶像,他一直以自己的姓氏爲傲。
所以,當教父執(zhí)意要把他銀色的頭髮染黑,他並沒有拒絕。
教父一定是對的。
教父的做法,一定有他的道理。
然而,在他十七歲的時候,教父告訴他,他有一個顯赫的姓氏,其背後,是璀璨的十二星辰,和一個龐大而古老的家族。
維倫最早還以爲是教父在跟他開玩笑,想要藉此機會測試他的忠心。
於是他果斷表態(tài):“什麼梅瑞狄斯不梅瑞狄斯?我只跟教父姓。”
聽到他這話,教父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隨後,二人徹夜長談,維倫也知道了教父過去那些年間的恩恩怨怨。
那時的他,胸腔裡充斥著少年人的血氣方剛,聽到這話,他不假思索地發(fā)誓,要和教父一起衝上浮空之城,把那些仇人們消滅得乾乾淨淨。
但教父告訴他的兩件事情給他潑了一瓢冷水。
第一,他的仇人們很強大,只需一巴掌,就可以把他們耗盡心血建成的黑王冠,消滅得乾乾淨淨。
第二,教父的身體撐不了多久了。恐怕等到六月,就會與世長辭。
維倫臉色慘白,一夜之間,彷彿長大了好幾歲。
也正是在那天,他意識到,在教父臉上爽朗的笑容背後,掩藏了多少說不出口的苦衷。
最終,他還是來到了教父面前,立志要給予教父的仇人們一個公正的審判。這一回,他面色平靜,聲音平穩(wěn),與昨日那個衝動的少年判若兩人。
教父冷下臉,很嚴肅地說道:“維倫,你確定?選擇這樣的人生,你必然會付出代價。你將一直活在過去,永遠失去自己的未來。”
維倫認真地點了點頭。他堅定不移地回答:“如果沒有教父,我連過去都不會擁有,談何未來?”
於是,教父在去世的時候,把浩如煙海的記憶留給了他。
那個青澀的維倫·墨菲從此消失不見,變成了少年老成、算無遺策的維倫·梅瑞狄斯。
教父當年的一切遭遇,一切痛苦,一切仇恨,也完完全全地轉(zhuǎn)嫁到了他的身上。
那些記憶無比真切,無比清晰——有些時候甚至令他懷疑,他就是教父,他是在爲自己報仇。
所以他根本沒有後悔的機會。
直到現(xiàn)在——
教父的復仇名單上只剩下道格拉斯·愛德華茲了。
維倫知道,是時候考慮考慮自己的未來了。
戴上金燦燦的王冠,成爲所謂的維倫一世,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當年在荒野上,他也曾跟霍拉旭等人玩過角色扮演的遊戲,並開玩笑承諾說,如果他有生之年當上國王,一定會把首相的位置留給霍拉旭。
只是不知爲何,當這一刻真正來臨時,他卻覺得自己彷彿在做夢。
更何況,他前方還有一個不可迴避的障礙物——
攝政王諾亞·蘭開斯特。
這讓他想到了布里埃納軍校禁書區(qū)裡所提及的“宿命之敵”。
他一直很不喜歡命運這種虛無縹緲、莫名其妙的東西。
不過他轉(zhuǎn)念一想,對於這件事情,諾亞應該比他更緊張吧!
諾亞最近幾天確實焦慮不安。
當他坐上攝政王的位置後,他一天都沒有睡好覺。他總覺得,有一羣居心叵測之人藏在他的身邊,隨時渴望著奪走他的權力與地位,讓他從榮耀的巔峰,墜入絕望的谷底。
於是,他剛一得知維倫訂婚派對上發(fā)生的事情,便猛然起身,在寬敞的書房中踱來踱去。
他以爲,父親諾亞三世死去,母親亞莉珊德拉被關押塔樓,他便是歐羅巴國王的唯一人選。可如今,他面前憑空冒出了一個競爭對手,還是曾經(jīng)無數(shù)次讓他吃癟的維倫,他就感覺很不自在。
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得罪了十二星辰。
如果維倫僅僅只是諾亞三世的兒子,諾亞其實並不著急——私生子註定爭不過婚生子,難道不是嗎?
但現(xiàn)在,梅瑞狄斯和霍克伍德兩大家族都在爲維倫撐腰造勢,而且據(jù)可靠情報,萊庇提亞最大的地下勢力黑王冠,也與維倫關係密切。
不過最令他氣憤的,還是包括《萊庇提亞日報》在內(nèi)所有媒體傳播的風聲:
“……”
“維倫·梅瑞狄斯其實姓蘭開斯特,被雪藏多年後重見天日。”
“石中劍繼承人竟是王室後裔!這究竟是巧合還是天命所歸?”
“諾亞一世的王座,究竟有誰繼承?”
“……”
如果說這些新聞,諾亞最多把它們撕個粉碎,那麼後面那些,簡直讓他氣得吐血:
“……”
“篡位者亞莉珊德拉與新黨領袖內(nèi)森·莫尼間不得不說的那些事。”
“是什麼讓內(nèi)閣首相在政治浪潮中屹立不倒?能力,愛情,還是親情?”
“內(nèi)閣首相在訂婚派對上公開表示:‘願擁有一個像攝政王殿下這樣的兒子’。”
“……”
你們這些該死的報紙,討論王位歸屬也就罷了,竟然連那些娛樂八卦新聞,都開始拿著我的身世瞎編亂造,你們想死嗎?
於是,諾亞把它們撕了還不解恨,又扔到地上,狠狠地踹了幾腳,最後撿起來,撒進了壁爐的火苗中。
他暗暗心想:你們這些白癡,如果我真是內(nèi)森·莫尼的兒子,我爲何能進入布里埃納軍校的禁書區(qū)?
只可惜,空間之鑰,永遠是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