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如雨,且漸有越來越密之勢。
雁丘覺得手腕酸疼如骨裂,但見身邊的黑衣男子倒下的越來越多,不免有些心驚,這些人下手還真是狠辣。
突然覺得丹田之中那股無名邪火又開始沖擊著肺腑,一股腥甜之氣沖上喉嚨,腦中如火花蹦現,綻開漫天繁星,一陣眩暈,倒退一步
“喀嚓”
身邊黑影子一閃,鳳蕭一個箭步掠至她身前,揮劍擋下那一支直沖而來的羽箭。
“小心”
雁丘生生將那腥甜咽下,狠狠的咬破舌尖,劇痛讓有些昏沉的腦袋稍稍清醒一點,兩人相扶著舞劍退后。
大火仍以燎原之勢鋪天蓋地,唯那一處木門,便是他們二人藏身換衣之地,而唯今之計只能退后,冒然突圍不死也會變成刺猬。
“噔”
一堵冰涼的實墻突然阻斷了兩人后退的道路,原來在雁丘眩暈之際,方位便發生了偏差,此刻那一方藏身之地,早已被攻占下來。
兩人相視一眼
“沒路了,怎么辦?”
話音未落,墻頭上的人早已換好了一批火箭,嗞嗞啦啦一股燒焦的濁臭之氣。
突然便覺得背后一陣冰涼徹骨,突然身形一晃,那墻體自內向外翻了下來,便見白色水霧自那扇突然撞開的門外涌來。
身后突然伸出兩只手,一把抓一下將他二人帶入了那扇門里。
兩人便覺腳下一空,四肢百骸便如放空一般,急速下降。
竟未想到,此處竟然是冰窖。
漆黑的空間里,隱約可聽見咔哧咔哧的聲響,像是什么動物在啃堅果。
黑暗里,兩人將臉上的黑布拉下,便覺得一陣寒意侵骨,嗖嗖透肌。
雁丘環顧四周,只見此處是個見方十丈的空地,地上冰磚層層喋朵,竟有兩人高,隱隱聽到水聲滴答作響,于某處上空,隱隱有橘色的光影變幻,想來那處便是做氣體交換之地的。
而那橘色的火光,便是此刻這客棧的大火。
“怪不得剛剛那處窄屋沒被火燒,感情是靠著冰窖阿。還以為今不是變成烤乳豬,便是被串成刺猬了。”
鳳蕭嗤笑一聲,悄悄立于她身后。
“我說,大神,您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終于找到存在感的羅大神,今日依舊一派風流倜儻之姿
“不出現這里,難道等著為烤乳豬收尸體?”
……
冰窖遠處傳來咚咚的回聲,像是有人奔于地窖里,有人正于遠處走近,喘息之聲漸漸清晰起來,有一道微弱的鮫珠之光,將漆黑的空間照亮,兩人方才看清來人。“你們沒事吧。”
但見一少年背著包袱,身上斑斑血跡,發絲凌亂,略顯狼狽
“小五,你怎么回來了。”
雁丘問道。
小五平復了下呼吸指了指黑暗里盤膝打坐的羅迦
“我安頓好了她兩人便匆匆回來找你們,只是……沒想、到。幸虧大神及時趕到,外圍都是飛鷹騎,足足有一千多人,突然便冒了出來……本來我帶著白姑娘兩人都已出城,但沒想到,那飛鷹騎竟然趁機追了上來,我本想,若我能引起他們,你們便可少一分危險,只是不想竟然是兩路人馬……我真是沒用,竟然……”
原來他自那密道逃出去后,安排了那兩位姑娘于城外安全之地,自己竟然放心不下,又匆匆趕了回來。
那孩子因長途跋涉,兼之受了些傷,聲音有些顫抖,帶著一絲讓人微疼的歉意。
“你可受傷了?”
雁丘借著那一縷微弱的光上前打量著他,黑暗里看不清楚傷在何處,只覺得靠近時,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氣。
小五摸了摸腦袋笑道“一點小傷,不礙事,不礙事。”
“哼,確實是一點小傷,若我晚一步下手,便是你這條腿都廢掉了吧。”
羅迦鼻音有些重,極其不耐嗆聲。
雁丘心中一驚,剛想上前,便被身后的殿下搶先一步,扶住了幾欲要倒地的小五。
那只黑暗里咔哧咔哧啃松子的龍貓,突然舉著兩只小爪子不知從哪里捧出來一顆鮫珠,光線比剛才稍亮一些。
借著那縷淡藍色的光,雁丘霍然一驚,那孩子身上的血跡竟然比自己想像的嚴重多,整個腿部皆已被鮮血侵染。
鳳蕭一把扯下袍角,扎在了小五大腿上側
“他傷了血管,必須馬上止血,此處太過陰寒,咱們要立馬出去才好。”
雁丘急忙點頭,劈手奪過那龍貓爪子上的珠子以做照明,兩人便向著小五來的方向前去。
“我保證……你前腳剛踏出此地一步,后腳會被射成刺猬,到時候三具尸體,本尊可不沒那么多手,收不尸若別怪我不念舊情……”
他聲音悠長,依舊一副懶洋洋的樣子。
兩人頓住。
鳳蕭上前一步,略有不耐之意
“先生這是何意?”
羅迦冷笑一聲“有人請了塔爾的鬼巫,于此處布下了離火之鏡,此處方圓一里之內,皆埋伏下了不計其數的陰魂所練的死士,砍不倒,劈不死,就算被你殺的只剩下一根胳膊依然可以凌空殺人。
況且……那東西不計其數,只要這院中火不滅,便不會消失。我勸你們還是省省吧。老實在此處呆著,最好哪兒也不要去……”
黑暗里一陣寂靜,只聽得遠處空蒙里冰雪融化之聲。
羅迦抬手扔一揮,黑暗里便劃過一道白光,一瓶藥便扔在了雁丘手里
“給他吃下這個,暫時護住心脈吧,要等到辰時方才可以離開此處。
至于其他,聽天由命。”
雁丘聽得一陣顫栗,突然覺得后背的汗毛皆倒豎起來,來不及多想,便拔開那瓶子,取一顆紅色丹藥喂給了小五。
鳳蕭隨后點住了那孩子身上幾位大穴,盤膝而坐,雙手放在了小五后心處,輸送真氣,以護心脈。
雁丘怔怔的站在那里,耳邊一起縈繞著那幾句話
“塔爾鬼巫,地獄陰魂……塔爾鬼巫,地獄陰魂。”
難道這世間真的存在這東西不成,怎么何曾不是異世一縷陰魂,那么……塔爾會不會藏著自己這十幾年來一直尋找的答案。
羅迦盤坐在地上,緩緩起身,向著那處橘黃色的光亮看了一眼,喃喃道
“還有兩個時辰”
小五臉色蒼白,沒一絲血色,她蹲下身,那少年手依舊冰涼。
于那縷幽幽藍光里,雁丘看著鳳蕭眉心間起了微薄汗意,當即將手悄悄放于小五肩上,一股真力,如大江過堤般洶涌而起,又如月光掃湖,粼粼如波,都緩緩匯聚于指尖,化作零碎星光流入那少年身體之內,將某處凝結的冰雪緩緩融化,洶涌而出的血流,也慢慢止住。
約莫一刻鐘,她有些吃力的將手放下,悄悄摸去額間的豆粒大的汗珠,與嘴角間一絲極淡的血跡。
便對上比鄰處,那人明亮如星的眼眸。
視線緩緩而落,彼時她才發現,對面那人肩處,竟然一片濡濕,隱隱還有寒光反射而來。
原來自己眩暈時的那一箭,竟是他以身相代替。
便是傷及至此,也不曾出聲,甘愿為那孩子輸送習武人最為寶貴的真氣,只為讓能減輕她的內疚。
這一刻她突然覺得鼻根很酸,為毛自己這么弱,做事顧前不顧后,思慮不周全,到現在為止,連這攻擊自己的敵人是誰都不還沒弄清楚,一頭霧水,這他媽的都是什么穿越。
為毛以前看的那此小說里女主都是無所不能的天才,而自己竟然像少長一半腦子一樣的傻逼。
她微微仰起頭,剛那陣快要破堤而出的淚水給倒流了回去,
從此刻起,不再玩笑渡日。
從此刻起,不再游戲人間。
從此刻起,不再讓身邊之人受傷。
從此刻起,不再當自己是異世過客。
寂靜的地窖里,冰消之聲漸弱,那些曾經因火光融化的水滴,于暗處靜靜匯集成小溪,緩緩滲入地下,并在那滲入之地結起了一層薄薄的冰霜。
便如某些過往,某些脆弱,某些不堪,在歲月光陰里流失,那些煙火俗世,光芒喧囂,踏盡花落,笑入酒肆,也如這般淺淺冰霜,如冰消雪融掩于厚重的土地,并于倦怠之中,凝結成沉默時光里的霜雪零星。
天邊的一輪孤月漸漸西沉,破曉的黎明自黑暗里云層而出。
火光漸漸弱下去,某處高山之巔,一人紅衣連著風帽,盤膝坐于蒼山翠柏之巔。
然十指之間那大盛的血色赤光,比那紅袍染色還過艷麗。
第一束晨光終于沖破地平線,照于那人下頜之上,那人半個面部藏于風帽之中,看不清楚是男是女。
只是在那太陽升起之時,指尖的赤色血光,漸漸弱了下去,他食指與中指輕輕的捏合著,緩緩放于膝蓋之上。
逆光里,那人肌色奇白,唇角微微上揚,那笑容攸然擴大到耳后,最后笑出聲來,那聲音竟然如錦鯉破冰而出,如天山之雪初春之朱融化于冰湖之上,如億萬年未曾來過的湖光山色倒映于天水之間,而野杜鵑里驚起而出的小鹿嘶鳴之聲……
突然那笑意弧度戛然而止,如春風之后桃李盛開卻突遇冰雪。
但見那露于風帽下的朱唇輕啟
“你開心什么?不就是沒死?哼……”
突然那戛然而止的笑意再次擴大,像那冰霜于午后暖陽之下消融。
“沒死,當然開心,說明你的功力還沒到家。”
接著那笑意攸然如冰裂,聲音漸漸冷下去。
很難想象一個人如何能同時擁有這多種表情。
“沒到家?塔爾鬼巫婆羅心法之術第十級——陰陽之境,本尊早已運用的爐火純青,并可同時操控這十萬陰魂為我效命,如今你還敢說我沒到家?真是蠢不可及。”
那冰裂的臉在一瞬之內又開始融化如春風
“你縱使再厲害,可終是沒找到神術之源……”
突然那朱唇痛苦的扭曲在一起,時而如春風拂面,時而如三九之冰層。
“神術之源、神術之源……”
“阿……”
一聲尖利的咆哮,驚起山間晨起的飛鳥,呼啦一陣穿林而出。
那紅色衣袍霍然起身,看了一眼晨起的日光,衣袖一揮,飄然而去,他速度極快,遠遠看去,竟然形成一股淡淡的紅煙。
而某處黑暗冰窖里。
只聽得那虛空之里一聲極其輕唳的鳳鳴之聲響起。
羅迦緩緩睜開眼睛
“該走了。”
話音未落,便緩緩起身而出。
一日后,黃昏。
離鹽城三十里外的某處高山之上,一黛色衣衫少年懷抱長劍,衣袍于獵獵山風里飛揚,她若有所思的看著關外駐扎的一片雪白的營帳。
那營帳之上一展深紫色的振翅高飛的鷹旗錚錚作響。
雁丘冷笑著看著那營帳外準備的篝火與篝火之上懸掛的羔羊。
“老娘都被你們這群狗雜種逼到如此境地,你們還能高興的在這里慶祝吃烤全羊……想得美。”
她睥睨的看了一眼那處,緩緩轉身向山下走去。
而半山腰上,某處涼亭之內。
兩男子正悠然坐于亭子內的石桌前下棋,一紫衣男子,翹著蘭花指,將那白子輕放于經緯之邊
“你說她這次是殺人還是閹人?”
一黑衣男子眉宇疏朗,一雙淡若古井的眼眸,帶著淺淺的疏離之色,他眸光瀲滟如春風劃過的靜水深潭,撩撥著湖面之上的點點落櫻,像是纖手折盡的風前柳枝,于青丘紫陌之上蕩漾微醺暖意。
“她既然想要獨自解決,那便隨她吧,先生未免太過操心了。”
羅迦微不可聞的挑挑長眉,須臾狡黠一笑,不懷好意的以下巴指了指不遠處的馬車
“那兩位姑娘像是對殿下很上心阿。”
鳳蕭背對著馬車,頭也不抬,雙眸淡淡掃過這縱橫經緯間,思忖片刻,落下一枚黑子于某處中心。
“在下到是覺得讓兩位姑娘上心的是先生呢。不然為何只有您能看到,而在下看不到。”
羅迦嗤的一聲“想不到殿下這詭辯的功力還真厲害。”
鳳蕭抬頭緩緩一笑“先生過獎。論詭辯,功力不及先生一二。”
羅迦眸色一變,將半舉于空中的手緩緩收回,身體向后靠了靠,眼底氤氳而起一層薄翳,自那薄霧朦朧里,隱隱閃現一股殺氣,不過片刻便消失殆盡,薄霧淡褪,清明乍現。
他攸然后笑,舉手將那顆白子落于黑子中間
“我并惡意。”
鳳蕭亦淺淺一笑將手中黑子落下
“最好如此。”
兩人沒頭沒腦的幾句對話,于此暮春之色里,顯得和些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