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嗣音這一掌打的挺重, 沈清寒連著三天都一點兒要醒過來的跡象也沒有,大夫進進出出了好幾批,唯一能說的話便是‘沈公子還活著’。
嬴嗣音現在脾氣好了, 以前聽著這樣的答覆那還不得當場賜人家一杯‘鶴頂紅’。
雖然如今來了皇都, 入了皇宮, 可嬴嗣音沒打算往那個位置上坐, 登基儀式不舉行, 大家就叫他還是叫的侯爺,司馬衛侯最近可有的忙了,朝裡朝外大大小小的事兒, 大家找不到人說就只能全部跑來問他,人手不夠, 連寧嘉容都被抓著來做了批奏摺的壯丁。
嬴嗣音這會兒才發現自己手底下的人那全是有將相之才的, 哪怕是從小到大不靠譜如寧嘉容這樣的混子也能認認真真的坐在桌子前處理幾份公務, 而且批閱出來的點還和嬴嗣音的想法差不了太遠。
剛開始還有些擔心冀北只會喝酒吃肉和打架的兄弟們管理不好這麼大的一個國家,到後來嬴嗣音便是放心了, 有人管有人顧,他便是一甩手只負責整日照顧起了沈清寒來。
沈清寒是昏迷第六天後才睜的眼。
不是一點點的睜開,而是像受了什麼驚嚇似得猛然瞪大了眼睛。
睜眼之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艱難的吞了口水,沈清寒眼前有點兒模糊,在看到頭頂上的帳幔之後, 他的第一反應便是, 又做噩夢了嗎?
後頸有一些微微發痛, 像是被什麼人給打了。
沈清寒現在的情緒稍顯平靜, 可是記憶就這麼一點一點的往他的腦子裡回滾, 在意識到牀不是冀北的牀,屋頂也不是冀北的屋頂, 空氣中也沒有嬴嗣音房間院子裡的瀰漫出來的花香時,他突然腦子空了一下,然後‘騰’的一聲直直從榻上坐了起來。
“怎麼了?”嬴嗣音的聲音就這麼不鹹不淡的在耳邊響起。
本來是守著,後來覺得太困了所以微微瞇了會兒眼睛,沈清寒這突如其來的反應倒是嚇了他一大跳。
那傢伙猛地回頭,嬴嗣音生怕他又扭著了受傷的脖子,本來伸手想替沈清寒捋捋有些亂的頭髮,哪知道自己的手還沒來得及伸出去,人家就已經是動手來揪著他的衣襟,把他裡裡外外瞧了個遍後,沈清寒才愣了一會兒,接著甩手就是‘啪’的一個大耳光甩到他的臉上。
又捱打了。
嬴嗣音覺得自己腦瓜子嗡嗡的。
“什麼都不跟我說,你從來也什麼都不跟我說…………”沈清寒眼眶四周微紅,他張著嘴絕望的大喊了幾聲後,眼淚花兒便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他沒有做夢,他不是做夢,記憶裡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
嬴景文說,嬴嗣音要死了。
“你………”不也是什麼都沒問嗎?
嬴嗣音張了張嘴,但是沒敢這麼把心裡話說出來,他只伸手揉了揉自己脹痛的臉頰,然後伸手去把沈清寒的腦袋抱進了自己的懷裡,習慣性的張口哄著他,“別哭,沒事的,再說我都要………你就再對我好一點吧。”
這話一說出口,沈清寒更是崩潰的厲害。
他哭了多久,嬴嗣音就抱著人哄了多久,後來折騰的時間長了,也都累了,大家就這麼迷迷瞪瞪的都開始閉眼休息了起來,嬴嗣音雖然一旦放鬆後的警惕性就極差,但是好歹睡覺的時候抱沈清寒還是抱的很緊,感覺自己懷中的小東西動了一下,嬴嗣音睜眼的時候,沈清寒已經不在了。
“清寒?”
慌忙喊了一聲後,嬴嗣音翻個身就跟著追了出去。
從十歲那年自己一個人從沈家宅子裡爬出來之後,沈清寒就再也沒這麼當著別人的面哭過,他感覺自己又回到了小時候,那會兒隨便丟顆糖,丟個玩具,也得跟現在似得邊走邊哭,何況現在他要弄丟的人還是嬴嗣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知道那個人可能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徹底消失。
“清寒………”
“沈清寒………”
皇宮裡的庭院自然是冀北不能比擬的,這裡地頭太大,嬴嗣音也不知道沈清寒會朝哪個方向走,而且深宮之中,三日前才被他撤走了一大批的丫鬟和奴才,不想有太多人在,哪怕是私心,最後一段時日,嬴嗣音想單獨和沈清寒一起過。
“清寒………”
能聽見嬴嗣音的聲音,沈清寒腳下的步子也略微慢了一些下來。
他不知道自己出來要幹什麼,只是這麼和嬴嗣音待在一處讓他實在是覺得太難受了,那種感覺像是你捧著一個深愛的珍寶,你知道他要走,卻又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走,那種患得患失,心驚膽戰,小心翼翼守著的感覺折磨的人過分痛苦。
遠遠瞧見了穆飛雲和莫南風兩個人站在一起。
沈清寒的靠近,對方也有察覺,莫南風剛剛回頭,就看見在他面前向來都是冷漠不屑的沈清寒如今竟是拖著這樣一幅絕望的表情,用幾近哀求的語氣問他。
“藥呢?你拿的解藥呢?”
“藥………”莫南風的眼神輕輕閃躲,“他現在已經吃不了了………”
那一場仗打的慘烈,死了太多太多的人了,嬴嗣音不知是如何控住自己體內奔騰洶涌的要爆炸而出的內力,才能像現在這樣什麼都沒發生過似得好生生站在沈清寒的面前再哄他,再告訴他自己沒事,哪怕功力反噬的過程是那樣的讓人難以承受。
尤其痛起來的時候,那種渾身骨血都在被小蟲子一點一點啃噬吮吸,背脊上手心裡冒的全是冷汗,可嬴嗣音愣是能咬著牙做出一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模樣。
痛慣了的人,從來都是想著怎麼先去討好別人。
因爲自己知道痛起來有多難受,所以害怕自己寶貝一般的人也跟著自己一樣痛。
瞧見人的時候立馬跟了上來,嬴嗣音扯過沈清寒拽著莫南風衣裳的手指,把人攬進了自己懷裡,他覺得有些抱歉的衝莫南風點了點頭,這纔對沈清寒說。
“沒事的清寒,沒事的,你別怕,我這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嗎?”
“你怎麼可以說了那麼多之後又自己要先走?”
“………”嬴嗣音心頭一悶,連帶著五臟六腑都跟著沈清寒的這句話開始疼了起來,他摸摸對方的腦袋道,“抱……抱歉,我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
穆飛雲聽完便是眉頭一皺,想著這世上竟然還有比莫南風還不會哄人的主兒。
沈清寒夜裡一回了房間便是一個人縮進了牀腳邊,一點燈他就抱著自己的腦袋開始發抖,嬴嗣音擔心他出事,無奈也只能把滿屋子的燭火又全給熄掉了。
穆飛雲和莫南風過來的時候,人家穆飛雲都大大方方的說,讓莫南風進去幫你勸勸吧,你實在是太不會說話了,他倆聊聊也許能好。
雖是當著自己的面劃清的界限,但嬴嗣音還是打從心底裡不太願意讓沈清寒和莫南風單獨待在一起,可看人家穆飛雲擺出了一副都是爲了你們家好的模樣,嬴嗣音便也不好說什麼拒絕的話了。
他只是點點頭,然後側身讓了一條路出來,“別點燈,他害怕。”
頭一回聽說點燈會害怕的。
穆飛雲無意的嫌棄了一下,覺著沈清寒這廝就是從小被人哄的過分矯情了些,莫南風倒是能理解這話,畢竟他也和沈清寒在一塊兒玩了這麼久,沈清寒這人慣常如此,因爲怕被別人看到自己軟弱的一面,所以他從來受了傷都是不願意給人看。
只有在黑暗中才能追尋到最初的寧靜。
下意識的躲避光亮,卻又一直努力的在追求陽光。
莫南風知道,沈清寒現在很害怕。
房門一合上,嬴嗣音的身子便向下垮了一些,他就近在門口的階梯坐下,穆飛雲也怕他又出什麼問題,雖是沒話說,但還是跟著守在了附近。
莫南風進了房間,整個屋子暗的讓他分不清東南西北,好在沈清寒昏迷的時候他過來探望過幾眼,所以憑著記憶也能大概的往牀榻方向靠近。
沈清寒的呼吸聲稍微有些重,不知道是剛剛哭完還是現在還在哭,莫南風小心翼翼的在牀邊坐下,然後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襬,沒靠的太近,但是也沒離的太遠。
“清寒………”
“沈清寒………小哭包怎麼又哭啦?”
又來一個哄小孩兒的。
莫南風記得沈清寒小時候也愛哭,練功的進度跟不上會偷偷摸摸哭,飯菜冷掉不好吃會偷偷摸摸哭,晚上睡覺想爹孃了也會偷偷摸摸哭,他總是哭,總是藏起來,每一次莫南風都知道,但這是第一回被莫南風拆穿。
沒人知道一張冷山臉之下藏著的是怎樣一顆炙熱脆弱的心。
沈清寒不願意,莫南風就從不打擾。
“我………能來這裡坐一坐嗎?”一點一點的小心試探,莫南風不敢有什麼過分親近的動作,只是說完話後等了幾秒,見沈清寒沒反應,他才能確定對方這是默許了。
若是討厭,沈清寒最常的反應是直接拒絕,或許會拔劍,或許會砸東西,或許會自己直接翻臉走人。
總之不會沉默著應對一切,對於討厭的人,他是從來半分機會也不給的。
莫南風脫掉自己的鞋子,他坐到牀榻上來,然後靠著沈清寒的身側坐下,安安靜靜了一小會兒,感受到對方的呼吸聲一點點減緩之後,這纔敢偏頭去看。
窗戶縫隙灑進來的月光照亮了一點點沈清寒的側臉,他的眼角還掛著一顆一顆晶瑩的淚珠兒,睫毛一閃,眼淚便順著臉頰一路往下,然後從下巴滴落。
莫南風伸手想摸他的頭,可是手指舉到半空中又兀自僵住,垂了垂眼,將手指握拳後又放下,莫南風道,“清寒,你知道嗎?從我們分開之後,我一直都在想,如果早點知道你後來會和別人走,那我一定很早很早就要把你變成我一個人的寶貝,如果早點知道你後來會愛上別人,那我一定很早很早就要讓你愛上我,以前我總以爲未來很長,所以不用著急,我們來日方長,你總能回頭瞧見有個人有多愛你,可是……後來……發現留下的全是滿心滿眼的遺憾。”
“清寒,你聽到沒有,如果當初………那我一定………如果當初知道嬴嗣音會那麼快的離開我,那我一定在有生之年對他好一點,更好一點,我們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所以總是在失去之後給自己留下滿身的失落與遺憾,現在上天提前告訴了你未來要發生的事情,他不是爲了讓你傷心難過的,上天太偏愛你了,你不知道嗎?全天下的人都愛沈清寒,十歲之前你有你的父母,十歲到二十歲你有我,二十歲之後你有嬴嗣音,就算他走了,那你還有冀北的這麼多兄弟們,漠北,蒼山幽月谷,攬月凌雲峰,暗香門無夜宗,我們都答應了嬴嗣音要保護你,我們每一個人都願意付出生命來愛你,老天爺也是這樣,他捨不得讓你往後餘生只剩痛苦輾轉,所以他提前把天機透漏了出來,他不想讓你留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