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眼睜睜的看著沈清寒朝自己走來, 他走的每一步都跟踏在了自己心尖上一般,莫南風強迫自己想要扯出個笑臉,可是嘴角纔剛剛上揚了幾分, 心臟的某個部位就像是跟著被拉起來在用力的往外拽一樣, 疼的差點兒掉了兩顆淚珠子。
沈清寒道, “就走到這裡吧, 謝謝你這十年來的照顧, 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報答,許諾來世好像顯得太過矯情,我……”
“我要來世。”莫南風的手仍舊是倔強的不肯放下, 這話說的卑微又可憐。
“……”沈清寒垂了垂眸,要說他也不是什麼酸不拉幾, 會情話連篇的類型, 甚至有的時候聽嬴嗣音說多了, 還忍不住的要回頭去罵上幾句。
諾言這玩意兒其實挺沒用的,說的那個當下大家都是真心實意, 可之後呢?
保不齊誰就先變心了,保不齊誰就先放棄了。
沈清寒慣常想得多,心思細膩又敏感,旁人一個無心的動作或許到他眼裡都會解讀出很多意思來,若是今日站在這裡對他說這話的人是嬴嗣音, 那對方鐵定又得捱上一頓冷嘲熱諷纔算完。
本來是問心無愧, 可又始終覺得承了人家這十年的情義不給個說法不合適, 於是便伸手從懷裡掏了一枚白玉出來。
這玉莫南風認得, 中原世家有公子出生時, 家中父母都會選上一塊上等好玉給孩子從小佩戴,身份越高的, 玉質便是越好,這算是一種美好的精神寄託,也算是一類變相求平安的護身符。
這種玉,沈清寒有,莫南風有,穆飛雲也有。
穆飛雲倒是無所謂的給當了,這玉同他來說並沒有太大的意義。
莫南風是瞧見沈清寒的第一眼就硬生生的把自己那塊兒給掰成了兩半,然後硬塞給了人家一半。
沈清寒的玉從來沒拿出來過,他和莫南風、穆飛雲這兩人都不一樣,別人無所謂的東西,對他來講卻是唯一的存在,沈家沒了,這玉對他來說,就是整個沈家。
把還帶著自己體溫的玉佩放到莫南風手裡的時候,沈清寒能感受到來自對方指尖的顫抖。
“收了這玉,是說明這一世,你我便再無牽連了嗎?”玉佩落在手心裡,很輕,也很重,莫南風輕飄飄的問了這麼一句話,這話落到沈清寒的耳朵裡,同樣很輕,也同樣很重,莫南風道,“清寒,是不是這個時候我提什麼要求你都會答應?”
就爲了能無牽無掛的離開,所以要用這樣的方式來劃清界限嗎?
沈清寒擡眼,他漠然直視莫南風的眼睛道,“這是對大家最好的選擇。”
“所以我連選擇的權利都沒有?”
“這是我的選擇。”
“不後悔?”
“後悔也是自找的。”
莫南風收緊手指,他把那玉佩牢牢握進手心裡,然後樂呵呵、大無畏的道,“行,男子漢大丈夫,我們拿得起放得下,這一回你要走我不攔你,能愛你這十年我也不後悔,只是這玉佩送了人,下一世你可得信守諾言,不能再說跟別人走就跟別人走了。”
“……”沉默三秒,沈清寒實在是說不出口什麼今生來世的話,憋到最後也只能咬牙點了個頭,算是許了這個諾。
只是這邊頭纔剛剛低下,那邊莫南風便是不由分說的一把將人攬進自己懷裡緊緊抱住。
拼盡了全部力氣的動作,沈清寒只覺得自己眼前一黑,周身便被一股暖意牢牢包裹起來,莫南風以前從來不敢這麼抱他,這一回卻是用了很大很大的力氣,沈清寒身上的傷還沒全好,這一下子扯的是個撕心裂肺,但又硬是咬著牙沒吭聲,任由他莫南風去了。
抱吧抱吧,反正也是最後一回了。
這麼想著,沈清寒還主動伸手去拍了拍莫南風的背脊,只是‘對不起’三個字沒來得及說出口,便聽見人家湊在自己耳朵旁邊,帶著十歲那年被罵到躲在稻草堆裡痛哭的哭腔說道。
“你騙人,沈清寒,你騙人。”
什麼前世今生。
通通都是屁話。
莫南風只想要沈清寒,他明明就只是想要這一世的沈清寒。
可是他等不到了,那年崑崙山的那個小男孩,再也不會回去了。
沒人能再出現讓他再這麼愛上十年的了。
沈清寒要走了。
沈清寒要和別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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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寒再也不會回來了。
莫南風心疼的要命。
明顯感受著來自對方周身的情緒,沈清寒擡起來的手又無力的垂下,莫南風用盡了自己全部的力氣來同過往告別,而他卻是像個傀儡一般,任由人家抱著,任由人家說著,對方流的眼淚甚至都打溼了他的右半邊肩膀,可自己卻還是面無表情。
呆呆的,不會哭的,眼眶都不帶紅一下的,像個沒有感情的木偶人一般。
這世上哪有什麼好好告別,最後莫南風拽著沈清寒死活不肯放手,到頭來不也是被嬴嗣音生生動手給分開的嗎?當年那個威風凜凜,氣宇軒昂,能站在崑崙山‘風靈授業殿’內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說自己喜歡沈清寒的少年,這會兒正抓著那個喜歡的人的衣服袖子,哭的一塌糊塗。
見冀北那邊有人看不下去率先站了出來,穆飛雲也立馬跑上前去攔著莫南風不再讓他上前了。
莫南風這回倒是不掙扎也不推人,像是沒了力氣,穆飛雲攔他也就攔了,他就這麼捂著自己的臉跪在地上痛哭,像是個丟了糖的三歲孩子。
比起這邊的情緒能夠宣泄,那頭的沈清寒瞧著更是讓人覺得害怕。
面無表情,渾身發抖,像是突然魔怔了似得,就這麼睜著眼睛,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一個大活人突然丟了魂兒,犯了如何也喊不回來的毛病。
嬴嗣音只拿手指頭探了一下沈清寒的頸脈,便是一指點下去,人閉了眼睛,昏昏沉沉的靠在他懷裡睡了過去。
“這就是你所謂的最好的選擇?”韓離有幾分不能理解的望向司馬衛侯問道。
“長痛不如短痛,這絕對是最好的選擇。”
“這麼折騰人家兩個小朋友,不嫌缺德呢?”
“這世上有比談戀愛更加重要千百倍的事兒,沈清寒不過是選了一條自己認爲正確的,他沒錯,我也不嫌缺德。”司馬衛侯偏頭衝韓離拋了個媚眼,然後道,“以後你就懂了,做事清醒理智,絕不感情用事的好處會體現到未來的各方各面。”
這是沈清寒的路,就放手讓沈清寒自己去走。
莫南風倒是大哭一場也就作罷了,往後的日子該過還是得過,難過傷心大不了就是那麼幾日,然後再想著沈清寒這個人的時候或許帶著幾分不捨,抑或是帶著幾分心寒,但傷口疼疼就會過了,即便是嚴重到發膿潰爛,也不過是把傷期再拉長幾日的區別而已。
傷好了,就徹底好了。
以後就再也不會疼了。
倒是沈清寒不聲不響的倒頭就生了一場大病,高燒了小半個月,連嬴嗣音都懷疑這孩子再這麼病下去可別是燒傻了的時候,人家又自個兒好了。
能下牀走動,能吃飯說話,能試著用左手拿東西,情緒顯得十分平穩,沒有半分不適。
顧則笑蕩在鞦韆上看著在院子裡拿左手練劍的沈清寒,雖是彆彆扭扭的姿勢,但也能看得出來人家在努力適應。
韓離也跟著來了一趟冀北,司馬衛侯搖著扇子欣賞沈清寒‘婀娜’的身姿,他則是沉默在一旁細心煮茶。
顧則笑晃晃悠悠道,“這沈清寒也太無情了,莫南風那天難過成那樣兒,他怎麼一點兒反應也沒有?”
韓離煮開了第一遍水,他用手指捻了些細鹽撒入茶壺之中,“那你想讓人家如何?要死要活的鬧上一回?天天拽著我們家侯爺哭個沒完?要是這樣,他又何必跟著回來?直接跟著人家莫南風走了不還痛快?”
“話是這麼說。”顧則笑擺擺手道,“可畢竟是十年呢,多少也該有些傷心纔是吧,夜裡偷摸著掉幾滴眼淚都比現在這樣看著正常。”
司馬衛侯道,“你怎麼知道人家夜裡沒掉眼淚?”
“司馬哥哥,我也沒別的意思。”顧則笑從鞦韆上跳下來,雙手捧著自己的下巴就這麼坐到了司馬衛侯的身邊去,他的興致看起來不如前幾日高了,懨懨的,像一棵活力四射的小樹苗被霜打了一般,“我就是怕沈清寒他這麼憋會憋出毛病來,雖然現在說是說大家都是一家人,可明擺著人家心裡的事兒根本不會拿出來跟咱們說,莫南風好歹能哭一哭呢,他……一聲不吭的,從生病回來到現在,我就沒聽著說過一句話。”
韓離贊同的點頭道,“這麼憋下去確實容易憋出毛病。”
“那能怎麼辦?”司馬衛侯合起了扇子道,“侯爺當年從皇都回冀北的時候,不也是這副模樣嗎?而且情況比沈清寒現在還遭,人家直接找個小黑屋子把自己一關,一年半載的都不帶出來,六年不出冀北侯府大門,現在不也照樣沒事兒?”
“所以你不覺得侯爺和正常人相比就很不正常嗎?”顧則笑擺出了一個反問的姿勢來。
韓離繼續贊同的點頭道,“侯爺或許正是知道沈清寒現在的心情,所以也就任由他去了,可畢竟人是不同的,大家的經歷和遭遇都不一樣,不能一概而論,侯爺能想明白,不代表沈清寒能想明白,他們是局內人,瞧不清楚,我們是局外人,該幫上一把的。”
“那你說說,我們又該如何?”司馬衛侯把腦袋偏向了韓離的方向。
韓離用下巴指了指顧則笑。
顧則笑不敢相信的用手指著自己道,“別開玩笑了,沈清寒理都不想理我,我能去做什麼?”
“又不是讓你做旁的,只是帶人家出去走走看看,放鬆放鬆心情。”拿竹瓢輕輕撇開沸騰到茶壺邊沿的茶沫,韓離慢條斯理道,“沈清寒既然現在能走出門來練劍,說明他是想明白了的,只是有些心結解不開,所以心思沉重了幾分,侯爺又不懂這些,只以爲人人都跟他似得自己就能管好自己,一個不聞不問,一個不提不說,這麼下去早晚會出事兒的,你就當是幫侯爺做點好事,積點德了。”
“附議。”司馬衛侯舉手。
顧則笑彷彿感覺自己像是落入了這兩隻大狐貍共同設好的圈套之中,於是不情不願的撅起了自己的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