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那位叫沈清寒的少年,派出去的探子已將其身世來路都打探清楚。”
韻錦公公再替嬴景文點上一盞燈,夜深了,嬴景文雖已寬衣拆發,但手裡卻還拿著書坐在書桌前。
白日裡本是想同嬴嗣音再敘敘舊,哪知道那個沈清寒一來,便將那男人滿心滿眼的關注全部給引走,嬴嗣音從不是會在意旁人眼光的人,可這個瞬間,他卻是連嬴景文也再不顧了,好像以前的糾纏牽扯,通通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也是懶得看,坐了一會兒,府裡的老管家便請他先行回客房休息。
竟是連嬴嗣音的房間都不能再踏進一步,這是嬴景文沒有想到的。
“說吧。”
“沈清寒出身崑崙山,這回是奉了師命和自己的一位同門師兄一道前去破水輕霜城取您此前吩咐送走的那把,孝文侯爺的血劍。”
“他們是來取劍的?”嬴景文放下手裡的書,“對了,那把血劍呢?送去崑崙山了嗎?”
“沒有,司馬大人回稟的消息是,已將孝文侯爺的血劍交於了一位名爲莫南風的少年,而這少年便正是沈清寒的同門,據說……”
“有話直說。”
“據說這莫南風本是漠北臨安雙劍世家的莫家大公子,只因當年在崑崙山腳下一遇,對這沈清寒是一見傾心,然後就愣是活生生的在這中原追了沈清寒十年。”
“那嬴嗣音說帶沈清寒走,沈清寒就跟著走了?”
“聖上,就是這一點有很大的問題呢。”
“查清楚了嗎?”
“還沒有,畢竟孝文侯想瞞下來的事情,旁人幾乎很難能再查得到。”這句話韻錦公公說的倒是誠懇,就以嬴嗣音那尿性,想壓事兒,最慣常用的手法便就是悉數滅口,“不過我們查到,孝文侯爺和沈清寒是在蒼山幽月谷碰的面,方纔奴才已經安排人過去接洽那邊的谷主,想必很快能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就這麼點兒消息,你也好意思說把沈清寒的身世來路都查清楚了?”嬴景文不悅。
“聖上莫急,孝文侯雖是在這冀北隱忍了六年,可如今在江湖上爲他做事的爪牙依舊衆多,我們不能動作太大,若是被發現了,就看如今孝文侯對我們的這份態度,以後怕是更難對付。”
嬴景文皺眉。
嬴嗣音現在是什麼態度?嬴嗣音現在不就是有了沈清寒就再看也不想多看他一眼的態度嗎?
當著面兒的就輕聲軟語的哄著其他男人,當著面兒就恨不得把那個叫沈清寒的抱進自己的懷裡,什麼意思?故意噁心他,刺激他?當初說要爲他生,爲他死,爲他做什麼都可以的人,現在不過是走了六年,就什麼都忘得乾淨,就想反悔了?
起身的時候把桌子上的書全部推到了地上。
“沈清寒的身世重新去給朕查一遍,什麼出身崑崙山,他難不成還是崑崙山那幫老頭子生出來的?他爹是誰,他娘是誰,他在來著崑崙山之前又是誰,莫南風喜歡他,那他喜不喜歡莫南風,莫南風現在在什麼地方,朕送出來的那把血劍有沒有平安送到崑崙山,這些事兒,一件一件,全部重新去給我查一遍。”
“聖上息怒,奴才這就去安排。”韻錦公公驚慌跪拜在地,“請聖上先行休息,萬望要保重龍體。”
“保重什麼龍體,去把嬴嗣音給朕叫過來,朕要見他。”
“這……”
“去啊。”
“奴才這就去叫人,奴才這就去。”
嬴景文本是性情溫和,但每每碰著和嬴嗣音有關的事兒,也多數會變的偏執,變得和嬴嗣音一樣陰晴不定,喜怒無常。
韻錦公公雖是擅長揣度人的心思,但這種沒由來的火氣,卻是很難能能夠控制的住。
急急退出門外去,只吩咐了門口兩個丫頭好生伺候著,便匆忙跑去嬴嗣音的臥房。
沈清寒和嬴嗣音還並未休息,韻錦公公跑來的時候,沈清寒還在那顆大桃樹下練劍,嬴嗣音就著石階坐下,一隻手託著腮,含笑望著,像是在一旁指導,又像是在一旁欣賞。
現在正是桃花開的季節,但沈清寒這周身的寒氣,生生是凍的那棵樹葉子花兒掉了個差不多精光的程度。
“侯爺,孝文侯爺。”進門的時候不知道是腳底真打滑,還是裝相表演的,韻錦公公總之是左腳踢右腳的摔了個跟頭。
嬴嗣音聽著聲兒站了起來。
沈清寒離得那門口要近一些,將手裡的長劍放回劍鞘,他上前兩步,伸手拉著韻錦公公站起身來。
“你沒事吧。”
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但這一下子肯定是摔疼了,沈清寒遠遠離著都聽著‘咚’的一聲悶響。
“奴才沒事兒,奴才沒事兒。”
沈清寒的聲音清亮又好聽,少年氣盡顯,韻錦公公擡頭的時候正好撞上他的目光,早上遠看只覺得是個天仙般的人物,現在湊近了,才發現眉眼之上模樣更是精緻好看。
嬴嗣音上前,伸手將沈清寒拉至自己身後,他張口問,“公公慌慌張張的跑來,又是出什麼事兒了?”
“侯爺,聖上的老毛病又犯了,現在難受的厲害,您快過去看看吧。”
嬴景文心臟不好,這事兒還是嬴嗣音小時候跟宮裡的宮人打架,幾個人團成一團,不小心滾進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面的冰池子裡,然後嬴景文奮不顧身的跳下來救他,結果那回差點兒沒了命的時候知道的。
果然聽到這裡,嬴嗣音便有些緊張的繼續問道,“犯病?爲什麼?他今日做什麼了?”
“聖上爲了能早日來冀北見侯爺,一路未曾休息,連續奔波了六日纔到,午膳晚膳沒有侯爺陪著,也是食之無味,這會兒渾身發汗,就快要失去意識,還請侯爺速速同奴才一道過去看看纔好。”
“人家犯病,你去做什麼?”見嬴嗣音要走,沈清寒下意識的皺起眉頭,他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清寒,你先回房間休息,景文心臟不好,這是真的。”
像是聽出了沈清寒語氣裡的不滿,嬴嗣音耐心的同他解釋道。
“他犯病了,你們不去找大夫,卻跑來找侯爺?難道侯爺會治病不成?”
“這……”韻錦公公爲難的看了看嬴嗣音。
“那你和我一起去?”爲了打消沈清寒這莫名其妙的疑心,嬴嗣音乾脆伸手抓著了他的手指頭,“我們一起過去,然後再一起回來?”
“我纔不去。”沈清寒冷著一張臉甩開嬴嗣音的手,轉身自己回了房間去。
“侯爺?”
“唉……我家清寒一貫如此不給本侯臉面啊,真是怎麼哄也哄不好,算了算了。”嬴嗣音望著那背影無奈的搖頭,“你帶路吧。”
韻錦公公低了低頭,只得暗道這回嬴景文是真遇著對手了。
一路和嬴嗣音無話可說,帶著人來了客住廂房,屋裡的燈還亮著,門口守著的兩個小丫頭跪在兩側瑟瑟發抖,一見到嬴嗣音,更是恨不得將自己的整個身子都伏到地上去。
韻錦公公也不跟著了,這種時候還上趕著去送死的,那多半是腦子有問題。
嬴嗣音倒也不喚誰,徑直上前伸手推開門,剛往裡踏了一步,一隻飛來的花瓶就砸在了他的腳邊。
“啪……”一聲脆響。
屋子裡已經被砸到沒有可以下腳的地方,這可真是讓人頭疼啊,這一個二個的,一個脾氣比一個大,嬴嗣音伸手按了按額頭。
“怎麼?你這心臟是又不疼了?”
嬴嗣音早就知道韻錦說的是假話,若他嬴景文真犯了病,這院子裡哪能這麼安靜,何況這一路走過來,那韻錦公公竟然腳步都不會犯急,慢慢吞吞的,倒也就只是爲他帶路了。
“疼,怎麼不疼?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了纔好?這麼久纔過來,要是我真犯了病,這會兒人都該涼透了吧。”
“我都沒說什麼死不死的話,你倒是先說起來了。”嬴嗣音笑了一聲兒,鞋底踏過那一地狼藉,坐到嬴景文站著的書桌前坐下,本想倒杯茶喝,結果一拎,發現壺裡空空如也,便又只好把東西放回原處,“突然來冀北做什麼?知道我不肯吃你送的藥,怕我死不了,所以要親眼來看看才放心?”
“你爲什麼不吃藥?”嬴景文問的理直氣壯。
“突然不想死了。”嬴嗣音擡眼笑笑,“碰著喜歡的人,就想再多活幾年。”
“……”嬴景文咬牙。
“你明天就回去吧,我保證不動你的江山,你也別管我在冀北如何玩鬧,我們兩個來來回回糾纏二十多年,我欠你再多的情也都該還清了,到此爲止最好,再繼續下去,這遊戲就沒意思了。”
“你什麼意思?因爲有了沈清寒,所以現在要和我斷了?”
嬴景文不敢相信的伸手去拽住了嬴嗣音的衣襟,他的情緒頗有幾分激動,若不是這幾年,刀子是真插在了自己的身上,看著場面,嬴嗣音倒可能真會誤解,對方對自己還留有幾分情分在。
“就算沒有沈清寒,我也不想再和你繼續下去。”
嬴嗣音淡定的伸手去掰開嬴景文拽著自己的手指頭,一根,兩根,三根。
“當然,沈清寒的出現,倒是加快了我下定的決心,不然就這麼猶豫的時間,大抵又得拖我個兩三年。”嘴角含笑,眼裡卻是起了幾分疏離,“景文,你當年待我十分好,我後來可是拿了一條命來愛你護你,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問問我還夠了嗎?”
“不夠,不夠,我可是救了你一條命,如今你卻還好好生生的活著,除非你死,除非你消失,否則這份情你永遠還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