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王行本也在焦急萬分地等待著救自己于危亡之中的定楊軍。他整日立在城墻之上,一邊聽著城下唐軍的喊殺聲,一邊眺望著凝著灰色云團的天際。終于在三天后的一個飄著冷雨的傍晚,他的視線里突然閃出一陣人馬,他們正從煙雨迷離的前方飛奔而來。他以為這一定是宋王派來的援兵,心里掀起一陣狂喜,忍不住對著越來越近的軍隊哈哈大笑。可剛笑過三聲,他又突然止住了,盯著那面飛揚的旗幟只發呆,因為旗上打著是唐字。原來他苦苦等來的不是自己所渴望的援兵,而是大唐的增援部隊。這會兒,他真的徹底絕望了。他痛苦地搖了搖頭,然后轉身緩步走開。
不錯,那支軍隊正是大唐的增援部隊,主將是獨孤懷恩。他是受李淵之命前來援助翟長孫,以盡快攻克蒲坂。獨孤懷恩一到城東,翟長孫就親自出營迎接這位官職高于自己的唐室外戚。獨孤懷恩一向瞧不起這員西秦猛將,所以盡管翟長孫殷勤備至,他依舊是冷臉相待,眼睛里滿是鄙夷之色。這令翟長孫心里有些不快,卻又懾于獨孤懷恩的權杖不敢用言語表達他的不滿,反倒是一味地陪著笑臉奉承他。
獨孤懷恩最愛聽那些虛情假意的恭維,這不,他聽過翟長孫的那番話,高興得直呵呵發笑,臉上的肥肉都在微微地顫抖。笑罷,他突然目光威嚴地掃了眼在座的諸位將領,以主帥的身份發號施令。翟長孫沒想到獨孤懷恩一來就奪自己的軍事指揮權,心頭不由一怒,那張大黑臉也直往下沉。不過,很快他又擺平了心態,接受了工部尚書的越俎代庖。然而,他對獨孤懷恩的攻城決定持異議。他認為不應立即強行攻城,而應當繼續圍而不攻,從而迫使王行本主動開城投降。這樣即能拿下蒲坂,又可盡最大限度地減少自己的損失,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呢!
應該說,翟長孫的策略是非常正確的??上У氖?,獨孤懷恩以尚書大人自居,根本就不屑于聽取一個地位比自己低下之將的建議。他見翟長孫當著眾將的面公然反對自己,很是氣惱,竟無端地指責他不贊成攻打蒲坂是有預謀,那就是想勾結王行本反叛朝廷。
翟長孫見獨孤懷恩肆意誣陷自己,胸中不禁生出一股怒火與恐懼。他知道獨孤懷恩善使小人伎倆,一旦得罪他,就肯定會受到他的打擊報復。這謀逆之罪,可是要誅滅九族啊!想到這兒,他內心不由得一陣惶恐不安。沉默良久,他最終放棄了自己的主張,向獨孤懷恩低頭屈服了。
秦武通此人很識時務,他明白獨孤懷恩必定聽不進任何人的勸而一意孤行地堅持自己的攻城計劃,因此,他什么也不說,只靜靜地等待著工部尚書下達命令。其實,他心里也不贊成獨孤懷恩此時攻城,但出于明哲保身的考慮,他只好保持沉默。
獨孤懷恩見眾將都無異議,十分高興,他拍了下桌案,就命令全體將士立即攻打蒲坂城。緊接著,他也披甲執槊大步跨出營帳。
很快,城下響起了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城上的守軍見唐軍聲勢咄咄逼人,大有一舉攻下城池的氣勢,就一個個嚇得魂不附體,亂作一團。王行本見狀是又驚又怒,他一個箭步沖上前,揮劍連砍了四五個士卒,欲借此殺一儆百。然事與愿違,那些又饑又疲的士兵看見主帥如此殘暴地對待自己的同類,不禁徹底憤怒了。他們紛紛倒戈,把刀槍指向王行本,逼他納城降唐。王行本見部下一個接一個地站出來反叛自己,一時間憤怒不已,卻又深感無計可施。最后,他迫不得已答應了士兵的要求。士兵們得令,一個個歡天喜地地奔向城門。緊接著轟地一聲,城門一扇接一扇地打開了。
不一會兒,王行本就自縛引兵出城,向獨孤懷恩請降。獨孤懷恩瞧見王行本,不禁哈哈大笑數聲,然后命人將他就地正法。這時,秦武通上前進諫,說王行本智勇雙全可留著為大唐效命。獨孤懷恩不以為然,他高聲痛罵王行本狼子野心,久后必反,當斬他以絕后患。翟長孫認為獨孤懷恩言之有理,也主張立即斬殺王行本。秦武通見自己進勸無益,也就不再多嘴了。
王行本眼見自己就要活不成了,惶恐萬分,撲通一聲就跪在獨孤懷恩跟前磕頭哀求。然獨孤懷恩心意已決,任由王行本怎么苦苦相求,他也不動一絲惻隱之心,反而是百般羞辱他。王行本畢竟是個有血性的男人,他被獨孤懷恩那些不堪入耳的言辭激怒,居然忘記了死亡的可怕,騰地從冰冷的地面上跳了起來,指著獨孤懷恩的鼻子破口大罵。獨孤懷恩豈能容忍一降將如此肆無忌憚地辱罵自己,怒吼一聲,揮槊直朝王行本的胸口刺過去。只見一股艷紅的血液如泉注般噴涌而出,濺了獨孤懷恩一臉一身。獨孤懷恩先是一怔,緊跟著又是一陣獰笑。他猛地從腰間抽出把利劍,揮劍一把將歪倒在地上痛苦掙扎的死者的腦袋砍下。然后,他又親自拎起那顆滴著血的頭顱,交給翟長孫,命他馬上送王行本首級飛報秦王。
不過獨孤懷恩還算仁慈,他只殺了罪魁禍首王行本,而對他手下的人馬沒大開殺戒,反倒是好生撫慰了一番。然后,他便率軍從東門魚貫而入。
獨孤懷恩原以為自己率軍攻占了蒲坂,當會受到李淵的重賞,官升一級是順理成章的事。然而,好幾天過去了,也不見有人從長安前來降旨封賞,這令獨孤懷恩十分郁悶,心生怨望,對皇上大為不滿。獨孤懷恩是個心直口快之人,心里擱不住半句話,尤其是在自己的親信跟前。
這不,一日晚宴時,他與心腹元君寶、榮靜一同飲酒。酒到半酣,他突然長嘆一聲說道:
“我追隨皇上已有多年,雖無赫赫戰功,然也出生入死為大唐立下不少功勞。今又取下蒲州,算是功績不小吧。原以為皇上當遣人降旨封賞我以及諸位將士,誰知竟無一點消息。唉,皇上待我這個外戚也真夠薄情寡義呀!”
說著,獨孤懷恩一仰脖子將半杯黃澄澄的酒液全倒進了嘴巴里,咕嚕一聲吞下肚里。同時,他那被酒氣染紅的臉上透出不滿與慍怒。
元君寶早就知道獨孤懷恩因李淵多次斥責而心存怨望,今見他如此一說,便知他心中已有反意。于是,他趁機挑撥道:
“獨孤將軍可是當今皇上的表弟,也為大唐立下汗馬功勞。然所得封賞與恩寵還不及蕭瑀、陳叔達、屈突通他們呢。如此看來,皇上確是有些委屈了獨孤將軍哪。說心里話,在下也為您叫屈呢!像將軍如此雄才大略之人,豈可屈于他們之下?”
“是呀,將軍出身名門望族,且文韜武略,當為人中龍鳳,豈可屈于他人之下!”榮靜借酒壯膽道。
“這……”獨孤懷恩心頭一動,旋即又板著面孔叱道,“榮靜,你怎么能說這種話,這豈不是教我謀反嗎?你該是喝醉了吧!”
“將軍,我……我沒醉!”榮靜平靜地答道,“榮靜冒死進言,實為將軍著想。將軍乃獨孤皇后之侄,當繼承隋室江山。今位居于人臣之下,且飽受皇上冷落與譏刺。要是在下沒記錯的話,皇上曾對將軍說過一句話,‘弟弟的姑母尚有天下,你這么個大男人怎能沒有天下呢?’在下以為這是皇上在取笑將軍也,難道將軍就忍得下之口氣嗎?”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還沒等獨孤懷恩作答,元君寶就連忙大聲說道,“將軍與皇上乃為兄弟,當分有天下。今將軍占有蒲州,當稱帝呀!”
“王世充、竇建德、梁師都等賊首尚敢稱帝,將軍乃隋室外戚,何不稱帝于天下?”榮靜勸道,“今天下人心大都向隋,若將軍肯顧念他們而稱帝于天下,他們必將從四面紛紛趕往蒲州做將軍的臣民,并舍生忘死為將軍開疆拓土,一統天下!如此,將軍王業可成,又何須受人羞辱哪!”
“榮大人所言極是,請將軍三思啊!”緊接著,元君寶用懇求的語氣對獨孤懷恩說句。
獨孤懷恩此人雖無經天緯地之才,卻有一顆勃勃野心。他也想稱王稱帝,只是一直沒有找到機會罷了。如今,他獨自領軍占據蒲州這方重地,又有元君寶、榮靜等心腹的全力支持,便有了乘機實現平生夙愿的想法。然而,冷靜地審視了一番自己的實力之后,他又不禁搖頭嘆息道:
“就算我有這個心,也沒有這個能力呀。今李世民有三萬大軍屯于柏壁,而我手下將士不足一萬。倘若舉事,李世民們必會率軍前來征討,到時我怎么能抵擋得住他那三萬精兵強將呢?所以,此事不是我不肯遂你們的愿,實在是實力不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