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舉大勝李世民,攻下高墌這座軍事重鎮(zhèn),全軍上下信心暴漲,皆欲乘勝掠取寧州、涇州等地,進(jìn)而直逼長安。然此時薛舉有點(diǎn)猶豫不決,他是想休整軍隊(duì),養(yǎng)精蓄銳,然后率大軍一舉蕩平河西,攻取長安。正因?yàn)槿绱耍εe不顧太子薛仁杲等大將的強(qiáng)烈請求,遲遲按兵不動。薛仁杲最后沒辦法,只好親自請父皇的寵臣郝瑗出面勸說。
郝瑗是薛舉的朝中大臣,精通謀略,且為人忠心耿耿,因而深得薛舉器重與寵幸。這些年,薛舉對郝瑗真可謂是言無不從,信任到了無以復(fù)加的地步。郝瑗也不負(fù)皇上恩寵與信任,將朝政處理得十分到位,使得政通人和,國家日漸興盛。當(dāng)太子薛仁杲態(tài)度懇切地請他進(jìn)諫秦帝出兵時,郝瑗考慮了好半天,最后還是答應(yīng)了太子的請求。此時,郝瑗也認(rèn)為是全力攻取長安,創(chuàng)王霸之業(yè)的好時機(jī)。
于是,一日晚上郝瑗邁著老態(tài)龍鐘的步履,走進(jìn)薛舉的寢殿。這會兒,薛舉正半躺在龍榻上,一邊不停地咳嗽著,一邊舉手示意郝瑗在自己身邊就座。郝瑗見皇上面色不好,精神委頓,內(nèi)心不由又驚又悲。他弓腰立在皇上跟前,注視著他那副蒼老而萎黃的病容,老眼里不禁有淚光在閃動,因?yàn)樗坪躅A(yù)感到了什么。良久,他才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就勢在凳子坐下,一邊殷切地說:
“皇上,您呀,太勞累了!您都這么大年紀(jì)了,還要親自領(lǐng)兵打仗,能不累成這樣嗎?”
“是呀,朕的確是太累了。”薛舉轉(zhuǎn)動下那雙失神的眼睛,聲音低緩地說道,“朕十六歲從軍打仗,馳騁沙場數(shù)十載,方有今日。然隴右之地偏狹,又與唐國相鄰。現(xiàn)今李淵野心勃勃,竭力開疆拓土。倘若我等不能攻下長安,那不久金城必為李淵所奪!”
“皇上所慮極是!”郝瑗神色凝重地答道,“唐國兵強(qiáng)馬壯,李淵父子雄心壯志,欲一統(tǒng)天下,故而四處舉兵掠地。好在皇上英明睿智,率軍擊敗了李世民,從而阻止了唐軍進(jìn)犯我朝。”
“是呀,高墌一仗的確打得李世民一敗涂地,也令大唐上下一片震驚哪!”這時,薛舉的眼里突然閃出絲興奮與得意的光亮,病殃殃的臉上綻出個淡淡笑容,“這次戰(zhàn)斗,我軍是以少勝多,這無疑大大增強(qiáng)了全體將士的信心,讓他們覺得其實(shí)唐軍也沒什么了不起,我軍完全有能力擊敗他們,攻下長安。朕以為,這一仗價值不僅僅是讓我軍占據(jù)了高墌這一軍事要地,更重要的是它增強(qiáng)了全軍將士的自信心,激發(fā)了他們的斗志。兵貴于斗志,有了旺盛的斗志,那將無堅不摧,哈哈!”
說著,薛舉從嘴里爆發(fā)出兩聲沙啞的大笑,透出一股強(qiáng)烈的熱望與自信。這會兒,整個人看上去顯得精神了不少。
“皇上所言甚是,自高墌大勝以來,我軍將士個個信心飽滿,斗志昂揚(yáng),天天叫喊著要攻打長安呢。”郝瑗順口說道,“是呀,皇上今唐軍剛剛戰(zhàn)敗,關(guān)中騷動不安,人心惶惶。這正是出兵的好時機(jī)。所以,微臣以為皇上當(dāng)立即下令全軍將士乘勝直取長安,一舉消滅李淵這個禍患。”
這時,寢宮中一片靜寂,很快又響起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過了會兒,薛舉方緩過來,喘著粗氣說:
“郝瑗哪,你是奉太子之命前來勸朕出兵吧?”
說著,薛舉又撫著有些疼痛的胸口,控制不住地哼了兩三聲。
“皇上英明,真是什么事也躲不過你的眼睛哪!”郝瑗連忙回答道,“太子的確托臣求皇上出兵,以免延誤了戰(zhàn)機(jī)。”
“朕又何嘗不想即刻出兵呢?”薛舉聲調(diào)遲緩地解釋道,“先前不下旨進(jìn)軍,是因?yàn)殡薏煊X到了將士中蔓延著一股驕躁與輕狂之氣。驕兵必敗,朕深知這一點(diǎn),故而不敢立即發(fā)兵,而令將士就地休整,把驕狂之氣壓一壓,同時也好養(yǎng)精蓄銳。想過幾日就親率大軍直取長安,誰知突然舊病復(fù)發(fā),且比往日沉重,唉!”言罷,長長嘆息了一聲。
這真是天不隨人意,偏偏在這節(jié)骨眼上皇上突然生病了。難道……郝瑗一時默然,此刻那個不祥的預(yù)感又一次在腦海里晃動了下。他感到一陣害怕,雙唇禁不住微微顫抖了下。他本想力諫皇上發(fā)兵長安,可一看到他那張憔悴不堪的面容,就轉(zhuǎn)了個念想,關(guān)心起他的病情。令郝瑗難以理解的是皇上的病怎么來得這么突然,這么快,兩三天前還好好,轉(zhuǎn)眼就病倒了,而且看上去像是快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從薛舉的病態(tài)中,郝瑗似乎已看到了死亡的跡象。難道皇上真要駕崩嗎?想到這兒,他不由一陣驚慌、恐懼和悲傷。然而,他不敢讓這種情緒表露出來,因而極力控制住自己。沉默一下,他故作輕松地說:
“皇上,您只是偶感風(fēng)寒,好好休息,過幾日就一定會好起來。皇上一向龍體康健,不會有什么大礙。”
“郝瑗,你是安慰朕哪!”薛舉氣息衰微地說句,“朕清楚自己的身體,這回恐怕?lián)尾贿^去了。”
說著,薛舉一手輕按著胸部,劇烈地咳嗽起來。一旁的侍女聞聲,慌忙跑上前,雙手端著金制痰盂,侍候皇上吐痰。侍女低頭往盂中一瞧,不由變色,欲喊出聲來,卻給身旁的郝瑗用眼色制止住了。郝瑗往痰盂中瞟了眼,瞧見一塊又濃又黑的血團(tuán)兒,心不由得涼了半截,四肢發(fā)冷。他明白,皇上時日已不多了。這可怎么好呢?現(xiàn)今大唐對大秦虎視眈眈,隨時都有可能卷土重來。如果這個時候皇上這主心骨頂梁柱沒了,那大秦的天還不得塌下來?完了,一切都完了!郝瑗在心里痛苦地哀嘆了聲,老淚都快掉下來。調(diào)整好自己的情緒后,郝瑗默默地坐在床頭,兩眼緊盯著閉目養(yǎng)神的皇上看,耐心地等待著他緩過氣來。
過了好一段時間,薛舉才緩緩地睜開眼睛,無精打采地瞟了眼身旁的寵臣,好一會兒才聲音低沉地說:
“朕知道大秦正處在危難之際,隨時都有可能被唐國吞并。朕真不敢走,也不想走,然天意如此,朕又奈何!”
說罷,薛舉無奈地長嘆了聲,痛苦地合上了眼睛。很快,他又發(fā)出陣粗重的喘息聲。
“皇上,您是真龍?zhí)熳樱咸煲欢〞n福于您!”郝瑗忍著欲落的眼淚,提高聲音說,“皇上,您就相信老臣的話吧,您一定能平安無事,大秦也一定能躲過劫難!用不了多久,皇上就能入主長安,雄霸天下!”
話是簡短,卻很能鼓舞人心,振奮精神。要放在過去,薛舉一定會豪情萬丈,壯志激烈,然而今晚他心中仍然充斥著無盡的悲愴與凄傷,微微張開的眼睛里流露出那種臨終之人萬念俱灰的神情。他輕輕地?fù)u了搖頭,慽然嘆道:
“朕已知天命,時日無多。朕一生戎馬,欲圖大業(yè),然天不與時日,奈何奈何!朕走之后,太子當(dāng)即位,以承基業(yè)。然太子雖勇而少謀,且為人兇殘而薄德義,難以服眾。朕不在,眾將必不齊心協(xié)力,大秦難保啊!”
說到這兒,薛舉不免痛心疾首,嘆息不已。郝瑗見狀,已是悲不自勝,內(nèi)心充滿了絕望。他清楚太子薛仁杲的人品與才干,難擔(dān)當(dāng)衛(wèi)國圖強(qiáng)之重任。薛舉一死,朝中必生大亂。到時候內(nèi)憂外患,秦國可謂岌岌可危。然命由天定,誰能從閻王手中奪過皇上,保其不死呢?唉,天意如此啊!郝瑗輕嘆一聲,以排遣胸中的憂愁與痛苦。彼此沉默半晌,郝瑗忽然低聲問皇上:
“皇上,是否可請?zhí)拥侥磉厑矸獭4丝蹋诱趯m外等候老臣的消息呢。”
“不用了。”薛舉無力地?fù)u了搖手,嘴角邊浮出絲冷笑,“太子見朕這樣,一定會很高興,他呀早就盼著朕有這一天呢。至于出兵一事,你跟太子說,再等幾日吧!不過,你傳朕的口諭,令太子加強(qiáng)戒備,以防不測。”
郝瑗明白薛舉的用心,他是擔(dān)心自己駕鶴西歸的消息被唐朝獲知后,李淵會派軍入侵西秦。為此,郝瑗又一次在心里佩服薛舉的過人謀略與才智。他沒多說什么,奉命起身而去。
幾日后,薛舉就于寢宮中駕崩了。郝瑗聞之,放聲痛哭,當(dāng)即暈倒于地,且一病不起。薛仁杲得知父皇病故,內(nèi)心歡喜異常,表情卻顯得格外悲戚,給人一種悲痛欲絕的模樣。接著,他就以國不可一日無君為由,請大臣擁他為帝。
于是,兩天后薛仁杲便在折墌城內(nèi)即位,謚父親為武帝。盡管薛仁杲貴為一國之主,獨(dú)攬大權(quán),然由于他不施仁德,難孚眾望,因而朝中大臣多不臣服于他。尤其是將領(lǐng)們,他們大都與薛仁杲不同一條心。對此,薛仁杲也是心知肚明,因此一坐上龍椅就開始清洗異己,大開殺戒。一時間,朝中一片混亂,民心也跟著動蕩起來,已初顯亡國之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