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齊善行就向竇建德施禮告退。出了營帳,他便朝后勤處不緊不慢地走過去。不多時,他就找到了后勤總管汪承嗣,把圣旨傳給了他。
汪承嗣聽后,為難地皺起了眉頭。他知道這事一出,必定會遭到軍士們的反對,罵罵咧咧之語將不絕于耳,甚至有可能會危及到自己的生命。他心里十分清楚這些整日拿槍握刀的家伙有多兇狠,少了他們吃的喝的還不跟你拼命。可是,皇命不可違,他只能奉旨照辦。
果不出汪承嗣所料,當(dāng)日晚餐時,士兵們見自己碗里的東西比上頓少了一半,很是不解和氣憤。他們紛紛找總管汪承嗣討個說法,大聲質(zhì)問他為什么自己的飯菜減少了一半。汪承嗣遵照左仆射齊善行的叮囑,不敢把皇上供出來,只找些托詞搪塞那些士兵。士兵們聽后也就信了,不再找總管大人的麻煩,一個個憋著股悶氣轉(zhuǎn)身走了。汪承嗣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長長地舒了口氣,可他心里明白這事還沒完,恐怕會愈演愈烈。
然而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十天也過去了,碗里的東西并沒有像總管大人所承諾的那樣會很快增加,這可把那些飽受半饑不飽之苦的士兵們徹底激怒了。他們提刀舉槍紛紛涌向后勤處,氣勢洶洶地把總管的辦公處里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那情形似要造反。這可把汪承嗣嚇得面無人色,他一面拿話敷衍怒氣沖天的士卒,一面偷偷派手下擠出人群向左仆射齊善行求救。
齊善行早就知道士兵對減食之事頗有微詞,有些不滿,這也是預(yù)料之中的事,因此他也就不怎么把這事兒放在心上,心想這些士兵也只是發(fā)發(fā)牢騷,宣泄一下心中的不滿而已,起不了什么風(fēng)浪。可誰知如今竟然引起了這么大的動靜,處理不好很有可能引起軍隊嘩變。這可不是他能承擔(dān)的責(zé)任,于是他得知這一消息后,就慌慌張張地直往竇建德的營帳里趕來。
這會子,竇建德正在與隨駕而來的皇后說說笑笑,心情頗為輕松愉快。他一眼瞅見大臣齊善行火急火燎闖進(jìn)自己的住處,臉就直往下沉。齊善行知道自己惹皇上不高興,心里難免有些惶恐不安。可他還是趨步上前,向竇建德行了個君臣之禮,把士兵鬧事的消息稟報給了自己的皇上。
竇建德聽說外面士兵在鬧事,不禁大怒,無端指責(zé)起后勤總管汪承嗣辦事不力。齊善行當(dāng)然清楚這事不能怪罪汪承嗣,可又不敢當(dāng)面替他說話,只能在心里為他叫屈了。竇建德發(fā)了通火后,就沒好氣地問左仆射該如何處理此事。齊善行低頭想了好半天,也沒想出什么好辦法來擺平這件事。最后還是聰明的皇后替他出了個主意,說既然士兵們是沖著總管汪承嗣而來,那把汪承嗣依律辦了不就完事了。
竇建德聽皇后這么一說,不由茅塞頓開,他當(dāng)即就命令齊善行傳旨將汪承嗣斬掉,以平息士兵們胸中的怒火,穩(wěn)定軍心。齊善行聽了,驚得直愣了好半天,然后才領(lǐng)命而去。一路上,齊善行的心情十分沉重,他覺得這樣做太對不住總管汪承嗣了。可是事到如今,別無他法,也只能這樣了。
沒過多久,齊善行帶著刀斧手來到了后勤處。他抬眼一望,見偌大的空地上黑壓壓地擠滿了人,滿耳都是充滿了怒火與憤恨的叫囂,幾乎把天震翻過來。面對這種群情激憤的情景,齊善行不免有些緊張和懼怕,好在他身邊有十幾個手握大刀的彪形大漢保護(hù)著。默然片刻,他突然扯開喉嚨向士兵宣讀皇上的諭旨,如雷鳴般的聲音里透出股威嚴(yán)與震懾。士兵們聽到了圣旨,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緊接著又爆發(fā)出一陣歡呼聲。
與士兵們的態(tài)度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后勤總管汪承嗣,他聽說皇上要以克扣糧餉的罪名處斬自己,一時間驚得目瞪口呆,面色慘白。隨即,他對著走上前來的左仆射聲淚俱下地申斥,不斷地重復(fù)著自己無罪。齊善行也知汪承嗣確實無辜,可皇上要拿他的人頭來平息事端,他也只能認(rèn)命了。當(dāng)然,他沒把這些話說給汪承嗣聽,只說句皇上知道他很忠心,死后一定會善待他的妻兒老小。
汪承嗣是個聰明人,他很快就明白了皇上的意思,是要取他頸上之頭來安撫軍心。他感到一陣說不出的悲痛,隨即又產(chǎn)生了一股視死如歸的英雄氣概,心想能為皇上為大夏而死死得其所。這么一想,他就一把擦干了臉上的淚水,裝出無比悔恨的表情向在場的士兵們坦白自己所謂的罪行。
士兵們聽罷,一個個怒不可遏,拚命揮舞著手中的刀槍,齊聲高呼殺掉他殺掉他。一些控制不住情緒的士兵還抓起石頭、泥塊等東西向汪承嗣扔過去,幾塊石頭擊中了他的腦袋,鮮血直流。齊善行看著汪承嗣那副可憐巴巴的模樣,鼻子也忍不住直發(fā)酸,差點就要掉眼淚了。為了不讓這頭替罪羊再遭受眾人的羞辱和攻擊,他向身旁的刀斧手一揮手,示意他們立即行刑。
刀斧手得令,持刀上前一把抓住死刑犯。緊接著,行刑者手起刀落,隨著啊地一聲慘叫,一顆血淋淋的腦袋就滾落在地上。
士兵們瞅著那具噴射著鮮血倒下的尸體,欣喜得哈哈大笑,一點同情心也沒有。他們的要求終于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滿足,胸中的怨怒也因此而煙消云散了。于是,他們帶著無比喜悅與滿足的心情,紛紛離開了場地,向各自的營寨興沖沖地跑去。
齊善行看到地上那顆面目可怖的頭顱,不禁感到一陣惡心,同時又心生憐惜之情。他帶著一絲悲音命令刀斧手將汪承嗣的首級拾起,包裹好。然后,他就拎著那顆散發(fā)出血腥味的大腦袋,邁開大步朝竇建德的營帳走去。
不多時,齊善行走到了竇建德的跟前,將汪承嗣的首級呈獻(xiàn)給皇上。竇建德見了汪承嗣的首級,不由黯然神傷,生出一份深深的內(nèi)疚之情。沉默良久,他命令左仆射厚葬總管汪承嗣,并優(yōu)撫他的家屬。他想通過這樣的方式來彌補(bǔ)自己對汪承嗣的虧欠,減輕自己良心上的罪責(zé)。
風(fēng)波過后,軍心倒是穩(wěn)定了不少,可竇建德的眉頭很快又慢慢皺了起來,因為新任后勤總管前來向他稟報,說庫存糧食已維持不了五天,問皇上是不是該再減少士兵碗里的飯菜。竇建德聽后,莫名其妙地發(fā)了總管一通火,嚇得他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御帳,渾身都直冒冷汗。說真的,自打汪承嗣做了自己的替罪羊后,竇建德心里就一直愧疚不安,不想再找人做替死鬼了。他暗自決定,不再減少士兵嘴巴里那點僅能維持生命的糧食。
這時,左仆射齊善行也不想如法炮制,省得再出現(xiàn)第二個汪承嗣。雖說汪承嗣不是他親口下令殺的,但他也脫不了干系,畢竟是他出的餿主意。為此,他內(nèi)心時常感到一種說不出的自責(zé)與不安,有時深夜做惡夢夢見那顆面目猙獰的頭顱,也會嚇得直從床上跳下來,滿頭都是冷汗。因此,盡管軍中即將斷糧,他也不想再向皇上提議減少供給的事兒。此時,他依然認(rèn)為最好的辦法就是趕緊撤軍。可他也知道竇建德此人非常固執(zhí),決定下來的事很難改變。他本不想再勸皇上撤軍,可因架不住曹旦等人的一番軟麿硬纏,最后還是決定前往御帳進(jìn)諫。
齊善行走進(jìn)御帳的當(dāng)兒,竇建德正一個人靠在椅子上低頭沉思著,臉上布滿了愁云。齊善行瞧見皇上,便快步上前施了個禮,然后肅立在他跟前。竇建德見是齊善行,心情略微好轉(zhuǎn)了些,手指著旁邊的團(tuán)凳示意他入座。齊善行畢恭畢敬地謝了聲后,就在皇上身邊坐下。他沒開口,只是拿眼瞅了瞅竇建德。竇建德也不說話,只睜著兩眼注視著齊善行,眼神有些異樣。彼此默然對視了良久,齊善行終于忍不住開口了,他低聲說道:
“皇上,軍中糧食最多只能支撐五天了,臣心里急呀。老臣愚鈍,一時間束手無策,不知皇上有何良方可解此難哪?”
“朕也是無計可施啊!”竇建德長嘆一聲,坦白地答道,“愛卿,實不相瞞,朕也正為此事發(fā)愁哪!今我軍糧草將盡,而李世民那兒遲遲不見動靜,似乎他們并無斷糧之虞呀!如此一來,我軍就沒辦法乘機(jī)襲擊他們,越過虎牢關(guān)前往東都了。唉,這真是急死朕哪!”
“皇上,你難道非發(fā)兵東都不可?”齊善行用試探性的口氣問道。
“難道朕還有第二條路可走嗎?”竇建德脫口而出,緊接著又兩眼琢磨著身邊大臣的神色,忽然間,他像是意識到什么,板起面孔沉聲問句,“愛卿,你不會是又來勸朕撤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