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兵得令,一個個朝前方的密林飛奔而去。他們眼里只有侮辱自己的敵人,心里壓根兒就沒想到這密林是設伏的最佳場所。不多時,他們拐過幾道彎,就追到了一道峽谷中。此處地勢十分險峻,兩邊是陡峭的叢林,前方是一道高聳入云的絕壁,斷了前行的路。姜寶誼駐馬察看了自己所處的境地,不禁心驚肉跳,惶恐萬狀。他清楚假如此時有伏兵斷去自己的后路,那所有兵馬就得葬身此地。太危險了!他大叫一聲,令軍隊快快撤退。
可惜一切都來不及了,就在唐兵準備掉轉頭往回跑時,叢林間突然傳出一聲巨響,旋即箭矢如蝗紛紛射向他們。姜寶誼見狀,嚇得面如土色,驚慌失措地指揮部下撤退。唐軍見遭遇埋伏,一個個惶恐不安,抱頭鼠竄。一時間,陣腳大亂,因中箭而發出的慘叫聲不絕于耳。
姜寶誼目睹此情景,后悔不已,想若能聽進李仲文的良言,又怎會遭此劫難。然而后悔已無濟于事了,他只能正視現實,率軍撤出敵人的伏擊圈。于是,他重新鎮定下來,勒令士卒們沉著應戰,努力向前沖,以擺脫敵人的包圍。
不幸的是,唐軍將士冒著如雨般密集的箭矢向前跑了不到二百米,抬頭一望,瞧見一隊人馬飛馳而來,生生將他們截住。為首的是一員威風凜凜的大將,此人就是定楊名將張倫。他看見姜寶誼,冷笑一聲,厲聲命他下馬投降,以免一死。姜寶誼雖身陷絕境,然不肯就此喪失英雄氣節,他二話不說,舉起大斧就朝張倫劈過去。張倫見姜寶誼不肯降于自己,大怒,拍馬舞刀與之大戰。
兩人斧來刀往,銀光閃動,不時撞出一朵朵耀眼的金光,哐當之聲震耳欲聾。大戰百余回合,難分勝負。可此時姜寶誼已無心戀戰,他想的是率領部下盡快突出重圍。所以,戰過一陣后,他便舉起板斧一把擋開對方的大刀,乘機一轉身縱馬跳出幾米之遠,繼續引軍突圍。
唐兵自知無路可退,只能破釜沉舟,絕地反擊,方有逃生的希望。于是,他們個個奮勇殺敵,努力向前沖。眼看著他們就快要沖出包圍圈。可就在這時候,黃子英率領部下從叢林間蜂涌而至,高喊著殺向唐軍。于是,近兩萬定楊軍將唐兵圍了個水泄不通,全力廝殺。但見槍來刀往,血如雨下,肢體紛飛,慘不忍睹。一時間,山谷中殺聲震天,慘叫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姜寶誼親眼看見自己的手下一個接一個地倒在血泊之中,心如刀割般地疼痛不已。他化悲痛為力量,使出渾身的本領,左沖右突,力砍數十名敵人,卻怎么也突不出那層層疊疊的人墻。盡管如此,他也并不絕望,因為他相信很快李仲文就會率營中兩千人馬前來增援他。
不錯,李仲文聽到從山谷中隱隱傳來的廝殺聲,就知道姜寶誼陷入了敵軍的包圍之中。于是,他當即就帶領營寨中的所有兵馬,飛速前來增援。可惜的是,他還沒來得及趕赴戰場,就被黃子英派遣的另一支部隊攔截在半山腰上。由于寡不敵眾,李仲文率軍奮戰了一陣子,就被俘了,所剩士卒也隨之降了敵軍。正因為這樣,姜寶誼苦苦巴望的援軍遲遲沒有出現,這令他心生那種無力回天的絕望與悲愴。
然而,姜寶誼任憑黃子英怎么勸,就是寧死不肯投降。這令黃子英非常惱火,他立即命令將士再次發動瘋狂進攻,把他們統統殺掉。主帥的寧死不屈,大大激勵了唐軍所有將士,他們一個個斗志昂揚地繼續戰斗。盡管將士勇猛無比,然終因實力懸殊,唐軍漸漸招架不住,死傷越發慘重。
廝殺了將近兩個時辰之后,姜寶誼幾乎成了光桿司令,手下所剩人馬不足一百。此時,他披著染滿鮮血的戰袍,兩腿跨在戰馬上,用憂傷的眼神打量著戰場,但見狹長的谷底橫七豎八地堆積著尸體,殷紅的鮮血像河水一樣汩汩地流淌著,把草葉都浮了起來。他默默地注視著那些不久前還活蹦亂跳而今已變成僵硬尸體的弟兄,眼眶忍不住潮濕起來,兩行清淚順著他受傷的面頰滑落在風中。此刻,他內心萬分悲痛,悔恨深深地啃噬著他的良知。他明白他們的死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這種自責強烈地折磨著他的靈魂,使他深刻地意識到只有以死才能洗刷自己的罪愆。于是,他果斷地抽出腰間的那把鋒利無比的短劍,橫在自己的脖頸上。他目光冷峻地凝視著步步逼進的敵人,突然大喝一聲,手一動,那把劍深深地勒進了他的脖子。一股熱血如泉注般噴涌而出,緊接著,他身子一歪,轟的一聲倒在地上。
就在姜寶誼倒下的那一刻,他的部下不約而同地大喊一聲將軍,同時人人淚流滿面,悲痛欲絕。他們并沒有因主帥的自刎而心灰意冷,棄械投降。相反,他們同仇敵愾,一個個懷著滿腔的怒火奮不顧身地沖出敵人。接著,他們便在敵人的刀劍之下,一個接一個地悲壯死去。
這時,西天布滿了紫紅色的云霞,那輪血一般殷紅的夕陽冷冷照耀著大地,照耀著靜靜地躺在山谷中的殉國者。
這一仗極為慘烈,唐軍全軍覆沒。這個不幸的消息不久就傳到了李淵的耳朵里,他頓時陷入到深沉的悲痛之中。他恨姜寶誼不識敵計而導致如此沉痛的失敗,同時也被他寧死不降的忠貞深深地打動了。因此,他決定為他舉行國葬,謚其號,以表彰他對大唐的忠心與功績。同時,他也下旨削除了李仲文的官職,以懲罰他對自己的不忠。他可以容忍一場因主觀因素而導致的慘敗,但無法原諒為了求生而喪失氣節的投降者。
原本寄希望于姜寶誼能夠前往并州增援李元吉,阻擊劉武周的勃勃野心。然而,李淵做夢也沒想到出師如此不利,這么快就兵敗雀鼠谷。這不僅使他的希翼化成了泡影,也打亂了他的戰略部署。現在他不得不重新布置作戰方案,不再直接派兵去援救并州,而是想遣一智勇雙全的大將率軍入介州攻打劉武周,以牽制定楊軍入侵并州。這確實是別具匠心的謀略,一旦成功,就能很快把劉武周的威脅解除了。然而,誰能擔當此重任呢?
在用人問題上,李淵向來是很果斷的,不過這一回,他有些猶豫不決了。考慮了一番后,他決定還是把自己最信任的大臣裴寂請進內宮商議。
沒過多久,裴寂就奉詔來到了李淵的寢宮。他看見皇上正坐在幾案前啜飲著佳茗,就快步走上前,彎腰深深地施了個禮。李淵見了裴寂,緊繃著的面孔也松弛了些,綻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他拂袖指著自己身邊那把鋪著黃色錦緞的團凳,聲音柔和地請心腹就座。裴寂答謝了句,就挨著皇上坐下。他舉目望著李淵,察覺到他的神色中帶著憂慮。不用多想,他也知道這是為了哪般。默然稍許,他面帶笑容地輕聲問道:
“皇上,您是不是在為前方的戰事而擔憂呀?”
“是呀,裴監!”李淵微微蹙著眉頭,嘆口氣答道,“前些日榆次失守,劉武周乘機南下,侵占了平遙和介州。今雀鼠谷一敗,并州危矣!”
“皇上所言也正是微臣所慮!”裴寂神情變得凝重起來,他語調緩慢地說道,“雀鼠谷一仗不僅讓皇上損兵折將,還挫傷了大唐銳氣,可謂損失沉重啊。但更重要的是,雀鼠谷一失,便斷了我軍前往太原救援的通道。若皇上不能及時發兵增援太原,僅憑齊王的力量,恐難以抵擋住劉武周哪!”
“言之有理!”李淵點頭道,“劉武周兵多將廣,新近又得宋金剛,可謂是如虎添翼。今舉兵南下,其目的就是想占據河東之地,以圖天下!”
“沒錯,皇上!”裴寂思忖著說,“劉武周野心勃勃,妄圖號令天下。今舉兵犯境,欲攻取并州等河東之地。如若讓他得逞,那對我大唐將是極大的威脅。故臣以為,今王世充、竇建德等賊寇尚不足為慮,真正令皇上擔憂的應當是劉武周。皇上,該是想辦法解決劉武周的時候了!”
“裴監所言甚是!”李淵肯定道,“王世充雖侵占伊州、義州、濟州等地,竇建德也時常犯我邊界,然對我大唐尚未構成真正的威脅。而劉武周則不同,他舉兵入侵并州,直接威脅到長安,威脅到我大唐的生死存亡。因此,正如你所說,朕得盡快想辦法平定劉武周,消除這一最大的后患!”
“皇上圣明!”裴寂拱手道,“只是今并州告急,臣不知皇上有何良策援救齊王,確保太原不失。請皇上明示!”
“今雀鼠谷已被黃子英占據,想從這兒進兵太原已是不可能的了。”李淵若有所思地說,“朕昨晚思謀了半宿,尋得一策,自以為可行!”
“皇上,是何妙計,微臣愿洗耳恭聽!”裴寂眼睛一亮,連忙問道。
“朕以為,既然我軍不能從雀鼠谷直入太原,那就只能調兵前往介州主動攻打劉武周,以此來牽制定楊軍向并州增兵。”李淵抿了口茶答道,“倘若我軍能夠重新奪取介州,再乘勝攻占平遙,那就可長驅直入太原。如此一來,劉武周必撤軍返回鄯陽。到時我軍大舉反攻,如此劉武周必破!”
“皇上,此計絕妙啊!”裴寂撫掌笑贊道,“倘若能攻取介州,那破劉武周就易如反掌了。如此看來,介州一戰至關重要,不可有任何閃失!”
“正因如此,朕才十分慎重,想請一員能擔此重任的大將率軍前往介州。”李淵鄭重其事地說道,“裴監,你以為朝中誰可堪當此任哪?”
裴寂心里清楚誰能建此奇功,那必能為李淵所器重,成為朝中重臣。如果他能出兵介州且凱旋而歸,那時自己的權威和名望就可更上一層樓,那朝中更無人能及,就連秦王也得懼他三分。這么一想,他就生出了要肩負重任的念想了。沉吟一下,他懇切地向李淵請戰:
“皇上若信得過微臣,微臣肯出生入死為皇上分憂!懇請皇上體察微臣的一片忠心!”
李淵聽說裴寂要親自率軍出征,心里不禁一怔,接著那張陰悒的臉上又露出了一絲微笑,顯出副欣喜的樣子。沉吟片刻,他動情地答道:
“朕向以裴監為心腹重臣,而裴監也不辜負朕所望,為朕出謀劃策,始有今日之大唐。若無裴監,又豈能有朕!今裴監不辭辛勞,愿為朕率軍親征,自是朕所求之不得也。只是你一旦離開京師,朕身旁就少了位可傾心相談的知交啦。如此,朕可要寂寞多了,唉!”
“皇上對臣恩寵無以復加,臣感激涕零!”裴寂揖禮表白道,“臣唯有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方可報答皇上一二。故出征之事,臣請皇上應允!”
“好,裴監,朕答應你就是了!”李淵毫不猶豫地點頭同意了裴寂的請求,接著對裴寂呵呵一笑,心情相當暢快。
“謝皇上!”裴寂抑制不住興奮之情,提高聲音答道,“臣當竭忠盡心為皇上效犬馬之勞!”
接下去,君臣二人一邊品茗,一邊繼續談論國事。過了好長一段時間,裴寂方告辭了李淵,打道回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