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至境回來的時候身上也帶了傷,他一下馬便先衝進了紅杉的帳篷查看她的傷勢。
清曉正給紅杉擦著額上疼出來的汗,結果被一進來的霍至境扯住了衣袖,“清姑娘,紅杉的傷勢如何。”
清曉當真是不想理他,只也沒了辦法,“紅杉的腿,養好了便不會有事,若是養不好,以後便有可能瘸了,這一生都是要好生注意著。”
霍至境整個人如散架了一般癱坐在了地上,腦中凌凌亂亂,視線膠在紅杉臉上,他又欠了她一筆,他已欠她良多。紅杉素日愛玩愛鬧,若是一條腿瘸了,他完全沒有辦法想象她是怎樣的絕望。
這次輪到清曉轉過身來問他:“霍將軍,你可看看被紅杉磨斷的繩子,且先不說她是如何磨破的繩子,我現在只想知道,她是如何知道你們什麼時辰出征,又是哪裡來的工具,還有,”她頓了頓,目光移到霍至境那張滿是血污的臉上,“紅杉受傷的時候,墨王在何處?”
霍至境現在靜了下來,腦中自然也覺得這些事蹊蹺至極,軍營裡唯他和副將的武功在紅杉之上,因而他每次綁了她的時候都會將她身上所有的兵器都搜出來,免得她逃跑,唯獨這次出了紕漏,還有,清曉無端端的問莫雲深作何?
“前面這些問題,在下的確答不出來,在下承認這些都是我的疏忽,只是姑娘問的最後一個問題……紅杉受傷時,墨王爺是在場的,就在軍隊後方。”
清曉將手上的帕子重新浸在熱水裡,看著帕子上一點一點浸溼的痕跡,清清淡淡的問:“哦?那當時文其可在墨王身邊?”
這下霍至境答不出了,他腦中已經猜出了清曉現在心中的懷疑,只是沒辦法承認罷了。
紅杉的武功的確足夠自保,只是戰場上想接近她的人一波又一波,但都拿著近搏的兵器,卻沒有遠距離傷人的箭,然而刀劍無眼,也不能完全懷疑那支箭是有人故意爲之。
“清姑娘,我知你心疼紅杉,難免多心,只這件事都怪我疏忽大意,一切責任都在我,姑娘要如何懲罰只管動手便是。王爺如今卻是幫了大忙的,還望清姑娘不要再這般多意。”
清曉幾乎要很用力的才能壓下心頭的怒火,她冷著聲道:“出去,半個月之後你備好馬車,我會立即帶紅杉離開。”
霍至境沒有再說話,依言出去了,先去看了看那些騎兵的狀況,這才往自己的帳篷走去。坐在帳中沒多久,便有人呈上了他之前遞上去的摺子。
他需要援兵,錦帝拒了。
現在一千多個人全都像廢人一樣躺著,紅杉也昏迷不醒,剛剛的那場仗若不是因著那些兵器,必然也只有倉皇逃竄的份。
他心裡升騰起一股難言的憤怒。君王,一個自私自利,心中沒有百姓死活的人,怎能當好一個君王!
“將軍,墨王求見。”外面傳來了聲音。
莫雲深來的正好,他也有事要問他。
“將軍,我聽聞今日一戰,打了平手?”莫雲深一掀簾便問道。
霍至境急忙迎了上去,拿了兩個茶杯,將爐子上煮的茶倒了一杯放在莫雲深面前,“王爺還未告訴我,今日那兵器上有何玄妙之處?怎得沒多久他們便撤兵了?”
莫雲深笑了笑,解下了身上的狐皮大氅,“也沒什麼,不過是塗了些我們闌月獨有的毒藥罷了,不會要人性命,但也夠讓他們難過一陣子了。”他最是明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不過此計只能用一次,往後西蒼大概都會有所防備。至於我們營中該如何應付那毒,我都已經囑咐過衆人了。”
而他還沒有告訴霍至境的是,那毒不僅是能傷人的普通毒藥,還是像瘟疫一樣會傳染的毒,但凡接觸過中毒人的血,汗液,也都會染上這種毒。望江比霍至境更謹慎,因而交戰沒多少時間他便注意到了這一層,這才提早鳴鼓收兵,想來現在西蒼的營中大概是一片混亂。
霍至境沒有答話,望著爐中通紅的炭火不知在想些什麼,莫雲深微微瞇著眼,“將軍也不必太過憂慮,今日過後,他們定然也要安分一陣子,將軍在這時候好好部署用兵,勝算總歸是有的。”
“那……我便不打擾了,若是有幫得上忙的地方,將軍只管說話便是。”莫雲深笑著退出了帳篷,仰頭望著藏藍色的天幕。
苦寒之地,落日卻是極美,就連月光也最是皎潔,所有的一切都是公平的。
彼處所失,此處所得。
霍至境在考慮了三天之後,寫了一封信,派人送去了溪城的西王府。
紅杉在昏迷了三天後,幽幽轉醒。
所有的事都慢慢步上了正軌。
西王無條件出兵三萬,大軍有序的從溪城快速趕來了堇州,莫雲深整日待在霍至境營內,同他商量一些戰場上的事,闌月的仗越打越有起色。紅杉的腿也慢慢好了起來,能夠自己坐起來了,平日裡穿衣吃飯這些事也不再變得棘手。
華清來的那一日,紅杉已經好了許多,雖然不能走動,但整個人神色卻是極好,華清倒也不擔心,清曉的醫術他向來是放心的。
他來的時候同往常一樣無聲無息,照顧紅杉的清曉被嚇了一跳。紅杉已經睡了,清曉正在燈下翻著裝在藥箱裡的醫書,一見桌前的陰影,清曉當時心便猛跳了一下。
她壓低了聲音道:“師父!”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華清坐在了她面前的椅子上,朝紅杉揚揚下巴。
清曉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才道:“她沒事。這些日子已經好很多了。”隨即想了想,又勸道:“她知錯了,師父您老人也別生氣了。”
華清當即就橫眉瞪眼:“不生氣?讓我如何不生氣!她父親當年將她託付給我的時候,千叮萬囑讓我保她一生平安,所以我才交了她武功,誰知道她任性至此!你倒好,同她一個鼻孔出氣,讓我不要生氣,你可知幾十年後的黃泉路上我用何臉面面對我那故友?”
最後還做了總結:“一個兩個,都不讓人省心!”
清曉知他老人家心中著急,也就任他罵著沒出聲,臉上帶著甜笑給他倒了杯茶放在手邊,“師父說這麼多,一定渴了罷,快喝茶。”
華清這才瞪了她一眼,拿著茶盞喝了一口。
“再過兩三日我就帶紅杉離開了,師父這時候來是有什麼事嗎?”
華清擱下了茶,一臉的輕鬆之意,“我是來會會那個望江。”
原是如此。見華清對望江此人這般感興趣,連帶著清曉都對他的好奇又重了一層,不過她倒也沒有華清那樣探求的想法。
“我知你想盡快離開此處,紅杉你也不必帶著了。”華清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闌月與西蒼這仗也打不了多少時候,紅杉一心在霍至境此處,便讓她待在這裡,反正她的腿壞了也跑不了。你帶著她,反倒不好走。”他慢悠悠的道。
清曉有些愕然,不過也沒有說不。
“如何,可有什麼打算,想去哪?”
直到這一刻,清曉才覺得肩上一鬆,好像數個擔子卸下,整個人異常的累,心中沉了太多的事,讓她這大半年都喘息艱難。
“我也不知道去何處……春天快來了,去南方看看柳樹也是好的,或者去東邊的小村嚐嚐他們釀的好酒,春天一到,我爹孃的墳頭怕又長了許多的野草,總要打掃一下才是,還有齊雲山莊……”她說的斷斷續續,有點語無倫次,這段日子以來發生的事實在讓她心力交瘁,難以招架。
她太累了。
喝了一口茶,望著跳躍的火苗,她突然又開了口:“師父,你當初爲何會想收我爲徒?”
帳篷內的氣氛有一瞬間的凝滯,清曉等了很久,纔等來華清說話,不過卻是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五年前你不顧一切的要衝進那場大火,我攔住你了,你可恨我?”
華清剛剛將她帶回來的時候,因著絕望,她心中的確對華清充滿牴觸,她沒有衝進那場火裡看一眼,這成了她當時心中一個巨大的遺憾,“以前恨。”她直接答。
華清笑了,良久以後才道:“基於你的恨,我收你爲徒,只是見不得人視死如歸。”
清曉沒有再說話,安靜的捧著茶水,出神的間隙手中的茶水已經慢慢變涼。
“你可知你臉上當時是什麼表情?眼中是什麼神采?口中喊出來的聲音是怎樣的?”
“你現在若是看了,恐怕也會被自己嚇一跳。”
是嗎?清曉心中猜測著,整個人的目光都有些迷離。
看著失神的她,華清這才神色輕鬆的道:“我素來不愛多管閒事,那日恰好心情不錯。”
他沒有告訴清曉的是,那一刻之所以攔下她,只是因爲看到了過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