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曉醒來時,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胭脂色的紗帳,周圍的一切都證明這裡不是竹屋,她掙扎著纔要坐起來,便有穿著像婢女一樣的人掛起了紗帳,過來將她扶起。
“這是哪裡?”一張口,她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異常沙啞。
“姑娘忘了?你在大街上昏了過去,是我家主子帶你回府的啊。”婢女一邊回答一邊替她到了一杯茶。
清曉的腦中一片混亂,她喝了一口杯中涼透的茶水,這才感覺喉嚨好了些。
“你家主子……是誰?”話音剛落,門外便傳來清脆而乾淨自語聲:“從未見過有人夏天還能染風寒的,莫非是個癡兒?”
來人推門而入的時候隨之而來的還有外頭的日光,清曉被光刺得微微的瞇起了眼,一時間也未能看清這個認爲她是癡兒的人是何模樣。
“咦?你終於醒了?”來人很快搬了凳子在清曉面前坐下,揮退了一旁候著的婢女。
清曉這纔將他看清。
是個脣紅齒白眉目如畫的男子,著紫色錦袍,以白玉束髮,似是剛過弱冠之年,一雙鳳眼睜得大大的,看向她的目光中帶著一絲探究與好奇,見清曉不說話,他滿臉驚疑,低聲自言自語:“莫非真是個癡兒?”
清曉這纔開口:“多謝公子……”
“啊原來你不是癡兒……”清曉的話就這樣被活生生的打斷了。
“你叫什麼?是哪家的姑娘?爲何一人在大街上哭得那般傷心?是不是家中有人逝去?你……”
“這位公子!”清曉厲聲打斷了旁邊一直喋喋不休的男子。
正欲再開口,那男子卻一躍而起,手指顫巍巍的指著她,雙目瞪圓,彷彿她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一般,“你你你……你這女子……我好心救你……你居然兇我!”
清曉的頭頓時疼了起來。
“公子,你先聽我解釋……”
“不聽不聽我不聽!”
“公子……”
“你這女子真是有眼不識泰山!看清楚了,我可是當今皇上的七弟,全京城少女最喜歡,全闌月最俊俏的七王爺!!!”
短暫的驚訝過後,清曉便什麼也說不出了,第一次見到如此無恥之人,她實在無力應付,華清都不及此人。她索性直接閉了嘴,穿鞋下牀。
甯辰見她沉默,得意的挑挑眉,雙手環胸看她下牀,然而直到清曉走出房間他才反應過來,他憤怒的大喊:“不回答本王的問題就算了,連道謝都不用嗎?”
門外傳來清曉沙啞的聲音:“多謝。”
甯辰更生氣了,他冷哼一聲,重新坐下,連著喝了好幾杯桌上放涼的茶才勉強壓下了心中的怒火。
結果,一刻鐘過後,門口竟又出現那女子的身影。
“王爺,可否指個路?”清曉平靜的道。
甯辰卻看穿了她眼底的尷尬,當即心情大好。
他神情倨傲的冷哼一聲,眼睛幾乎揚到了天上,“看在你如此可憐的份上,本王就大發慈悲的親自送你好了。”
說完起身便走,本來清曉想說讓下人領路便好,可是一想起剛纔……她乾脆選擇沉默。
甯辰故意帶著她走了最遠的一條路。聒噪了一路,然而無論他說什麼,清曉應他的次數少之又少,府中的下人見著並肩走著的兩人莫不是驚訝的瞪大了眼,而看見自家主子喋喋不休說得神采飛揚的模樣心中都在暗忖,莫非這是主子心儀的姑娘?怎得如此平凡無奇,主子看上她哪一點了?
能望見大門時,清曉的雙腿已是酸困的了,腦中雖然嗡嗡作響卻仍是轉身,語氣誠懇的道:“今日多謝王爺了。”
想了想,又從袖口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青花瓷瓶,交到他手上。
“每日一顆,強身健體。”說完,還不待甯辰回答她便朝府外走去。
身後隱約傳來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你這女子,你是在嘲笑本王身子弱嗎……”
清曉終是沒能忍住,嘴邊扯出一抹極淡的笑意。
她沒再回竹屋,而是去了右將軍明承府上,早前她就答應過明承,慧妃的病一日不好,她便一日不出宮,明承讓她見到甯畫,現在該是她守諾了。
再次進宮前夕,紅杉又溜進了將軍府,她站在清曉面前皺緊了眉頭,“解藥解藥,寒毒的解藥呢?”
清曉卻是笑了,她低聲道:“不急,時候到了我會親自替他解毒。”紅杉自知清曉不會失信,也只好失望而歸,臨走時再次感慨傷人容易救人難。
紅杉前腳剛走,華清後腳便來了。
清曉算準了他會來質問她偷喝他沉夢的事,所以一直在院中等著他。果然,華清一來便橫眉豎眼的將她數落了一通,並且威脅她下次要是再偷喝他的沉夢,他便將她在齊雲山莊裡配的所有毒藥解藥全扔出去。
清曉不以爲意,她安靜的聽著,驀地開口問華清:“師父,五年前的那場火,你如何看?”
華清沉默了一會兒,卻問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
“真要進宮嗎?”
清曉一愣,仰頭望著悽悽明月,應了一聲是。
“此番進宮,你很難再出來,縱算爲師屆時拉你,也許都無濟於事,你……果真下定決心了嗎?”
華清的一雙眼,凌厲的望著她,可那凌厲的目光,卻又像是已經洞悉一切而夾雜了一絲憐憫。
清曉不再說話。
就算她再不想承認,白日裡唐知的那句話確是事實。
浥河村也不過一百來口人,家家相識,村民之間從不結仇。浥河村又地處羣山之中,幾年也鮮有外人進出,村中貧瘠,何以會有歹徒?
清曉閉上眼,冰冷的月光讓她前所未有的冷靜。
整個村都化爲灰燼,爲何獨獨一個莫雲深卻安然無恙?
良久,清曉聽見風吹樹葉簌簌的聲音,也聽見自己決絕的回答。
“非進不可。”
清曉枯坐一夜。
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從袖口摸出了一個極小的掛墜。
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被磨成了個玉壺的形狀,上面還繫著紅繩,下面則有小小的流蘇。
當她還是千盞時,在某一日替莫雲深送藥時無意間看到這小小的掛墜,不過她的一個指頭般大小,她因其樣子又小又精緻而心儀不已,拿在手中把玩了好一會兒。
結果莫雲深喝了藥見她欣喜的模樣,不禁淺笑,“姑娘若是喜歡,拿去便是,權當在下的一番心意。”
喜歡歸喜歡,她卻也能看出那掛墜價值不菲,於是笑著搖了搖頭,放下了。
卻沒想到莫雲深聲色溫和的道:“合適的玉該配合適的人,姑娘便收下罷。”
她記得當時的自己因他的這句話臉紅的好一陣。言猶在耳,而今再想起來,他說話的神態,語氣,以及話中的誠懇還是歷歷在目,不論哪一個字,都是一種客套與疏離,明明是再尋常不過的感激,卻因她當時的愚蠢變了味。
當年的千盞怎會因他這樣的客套便臉紅失神呢?
她望著那掛墜不由的嗤笑一聲。
千盞啊千盞,你當真是瞎了眼。
當遠方的雞啼聲傳來時,天色已經大亮。已是初夏,但夜裡仍是寒涼如水,清曉一夜未眠,也並未覺得睏倦,只是風寒更爲嚴重,頭疼欲裂。她從瓷瓶中倒出一顆藥就著冰冷的茶水服下。
沒過多久,便見趙勤來接她了。
此次趙勤倒沒了上一次的冷臉,恭敬的將清曉領出府讓她坐進了轎子,揮手示意了一下,簡單的隊伍便朝皇宮行去。
仍是西門。
仍是那長長的宮道。
仍是無數華貴而寂靜的建築。
在晨光熹微的早上,清曉再次踏入這個冰冷森嚴,華麗耀目的地方。
如華清所言。
這一去,她已難脫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