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九在來時的路上一直在想莫雲深爲何叫她。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尋她,往日裡都是她在纏著他,他雖不曾露出什麼厭倦之色,但她心中卻是忐忐忑忑,而今他這一尋她,實在給了她太多太多遐想。
文其來傳話時,她正在屋中喝藥,聽見莫雲深找他,她連嘴中的苦澀之味都顧不上了,急匆匆的便往門口走,可是到了門口,卻又匆匆的折了回來,端坐在銅鏡前打開了自己的首飾盒,挑了許久,她這纔拿了一支金蝶釵,慎重的插入自己的發間,隨後有用了少許胭脂,這才重新出了門。
她今日穿著一身紅杉,就連束腰都是紅色,衣衫上繡著飛舞的蝴蝶,火紅的裙襬隨她的走動而迎著風,好似傍晚的綢雲一般,她的腳步輕快,來時連婢女都不帶,幾乎沒花多少時間便到了莫雲深書房。
這墨王府的下人向來少,書房門口皆沒有侍衛,也許是想象而生的喜悅衝昏了她的頭腦,也許是她心中的迫不及待讓她忘記自己早上做過了什麼,也許是心中希望已經太大,她還未踏進房門,聲音卻已經響起。
“莫大哥,莫大哥。”聲音裡顯然是帶著喜悅的,清脆得如玉落盤,她一隻手提著裙子,一手去推門,半隻腳已經跨進了門,“聽說你找……”
所有的聲音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她看見莫雲深閒適的坐在她面前的那把檀香木椅上,臉上有著淺淡的笑容,目光寂靜,神情柔和的如山間靜水,然後他的手指輕輕釦動了椅子的扶手——
從四面八方而來的銀針貫穿了她的身體,瞬間襲來的莫大的疼痛讓她整個人都有些神志不清,她狼狽的倒了下去,匍匐在地上,甚至還有一隻腳在門外,疼痛讓她整個人疼得抽搐起來,連一句話都說不出。
眼淚溢出眼眶的瞬間,她的目光落在那個坐在椅子上,一臉雲淡風輕,甚至連姿勢都不曾變過的人身上。
這還是莫雲深嗎?她想。可是腦中緊接著又有另一種聲音,這爲何不能是莫雲深呢?
她纏著他釣魚,喂鳥,下棋,可他卻從不曾應承過什麼,她笑的時候他也陪著她笑,她傷心憂愁時他亦有功夫讓她重新展露笑顏,可他溫和,有禮的同時,也剋制,嚴謹,冷靜,疏離。
他的身邊沒有侍女,亦沒有下人,他鮮少與她和甯畫同桌而食,甚至他一個人用膳時,都是自己親自動手,就連府中所有的燈火,都由他親手點亮。
他關心甯畫,體恤下人,甚至給了她寵溺她的錯覺,可笑的她竟以爲他融於這世間了,直至現在才明白,這世間有他,可他心中有的,卻未必是這世間。
終是沒有忍住,她嘔出了一口血,那一雙流著淚的眼露出了多少驚愕與不甘心。
隨後而來的文其看到這一幕,臉上寫滿了驚詫,卻是一聲不吭的扛起了已經奄奄一息的童九,無聲而迅疾的退下了。
童九這一月多來費盡心思,如今,卻連一滴血都未曾在莫雲深面前留下。
文其剛走,甯畫便來了。
莫雲深的手裡端著一盞茶,他輕輕的吹拂著還有些滾燙的茶水,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甯畫的臉上卻是少見的帶了焦急和怒氣,她衝進房內便道:“莫雲深,你瘋了嗎!”
“若是你今日要了她的命,可曾想過來日會惹來多少懷疑?”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這道理你竟忘了嗎!”
可是莫雲深沒有回答,他擱下了茶,目光溫不躲不避的盯住她,只問了一句:“那些素塵呢?”
岑寂將童九體內所有的銀針取出來時,轉頭跟一旁的甯畫道:“雲深此事,當真是衝動了。”
甯畫知曉他說的對,沉著臉並未接話。
“我會以金針封住她對此事的記憶,不過銀針已經傷了她的筋脈,寒毒入骨,她至多可活一個月。”
這結果已是甯畫所想到的最好的結果了,在那樣的情況下,莫雲深很明顯是想要她的命。
“多謝了。”甯畫簡單說道。
若說清曉是因華清而揚名,那麼岑寂便是因華蘊而揚名。
華蘊是華清的師兄,兩人皆有一手好醫術,只不過華蘊這一手醫術,只救想救之人,而華清的一手醫術,卻不是爲了救人,只是爲了弄懂藥與毒。
岑寂跟著華蘊救人已有數年,這一手的醫術並不遜於清曉。
對於甯畫的客氣,他倒是無所謂的擺擺手,指了指牀上的清曉,“讓人好生照顧著她,我去見見雲深。”說罷,便離開了。
屋子頓時空了下來,甯畫望著那個牀上連呼吸都很弱的女子,心中百味陳雜。
從她一入墨王府,她便料到她會有什麼下場,只是這一切來得實在快了些,她將那些素塵花換掉時,她本可以出聲制止或提醒,可她卻終是什麼也未說便離開了。
所以莫雲深方纔纔會用那般凌人的目光盯著她。
她倒並不同情她,也不自責,人都有私心,她的私心是童九消失,而童九的私心是莫雲深。她心中自是知曉的,縱使童九今日不死,總有一日也是要死的,但凡是擋住了他的,有助於他的,他都能夠善加利用。
想到此處,甯畫露出了有些譏諷的笑。
人總要爲自己的行爲付出代價,這就是童九失心,算計,莽撞的代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