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夫人生平有兩大忌:
其一、打擾她睡覺,無論白天還是黑夜;
其二、耽誤她梳妝,哪怕事情緊急到火燒眉毛。
當然,她的這一個性,何老爺特別欣賞,總在人前夸他家夫人頗有士大夫風范,不急不躁,從容不迫,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他,很喜歡。
這天,如夫人早早起床沐浴更衣,何老爺忐忑了許久,終于開是忍不住開口道,“娘子,今兒莫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只見如夫人微微一笑,道,“見一個故人”。而后便不再言語。何老爺見她不想多說,便也不多問,從她房間退出后便開始盤問起了管家阿福,阿福便將早上從明月樓掌事媽媽口中所述之事,一五一十詳細道明,老爺沉思許久,還是忍不住問道,
“那公子面相如何”?自己家的夫人破天荒早起去見一個故人,他這個做夫君的總是要多留意留意才是。
“面相”?阿福想了想,道,
“俊雅飄逸、風流倜儻、貴不可言”。這些詞語當然是出日阿福之口,他好歹也是個秀才出身,肚子里多少是有些筆墨的。
想想掌事媽媽當時告知他的原話,阿福就倒胃口,只是她一邊說,還一邊揩他的油,這讓他很不爽,“儂不曉得那公子長的有多俊,有多有錢,院里的這些個沒出息的姑娘們啊個個都想倒貼,儂也是……”。
掌事媽媽嬌羞的掃了阿福一眼跑走后,阿福趕緊沖到茅房去吐一吐,因好歹也是個書生,他一向比較清高,也唯有讀書人才能入得了他的眼,偏偏,一向潑辣世故的掌事媽媽就是看上了他這點,屢屢撩撥戲弄不得,在他面前只好一改往日風格,走起來風情路線,然,他還是青睞窈窕淑女這款,比如,不發脾氣時的如夫人!
當然,阿福也只是想想罷了,如夫人從未正眼瞧過他!
阿福引著如夫人,穿過明月樓室外悠長的溫泉池石徑小路,來到東樓天香樓,原本他一路小跑著的,奈何今日如夫人不同往常,她總是走走停停,偶爾看著溫泉池水面上騰起的霧氣發呆,
是繼續向前跑呢,還是原地等著,還是退回到如夫人近旁呢,阿福愣了半天,頭上都冒出來些細汗,直到他看見夫人身后一群隨伺臉上忍不住的笑意,這才幽怨的別過臉去,站在原地。
“阿福,上上房里都安排人招待了嗎”?如夫人發問,聲音不大卻很有力度,每個音都相當準確的傳入遠遠站著的阿福耳朵里,
“回夫人,都準備好了”,原本掌事媽媽的意思是將玄室里的兩位公子先關押起來候著,不知為何,夫人竟沒同意,還破天荒的在半柱香的時間內出門見客,這是前所未有的。
“爛桃”,如夫人來到東樓正門,精致的繡鞋剛想繼續邁卻還是挪了回來,他真的還活著嗎,這天下間,叫她爛桃的人,除了他還有誰,可是他明明死了呀,一刀刺中心臟,很多人都看見的,
如夫人緊緊握了握手中的錦繡牡丹金絲帕,臉上不經意間閃出一絲自嘲的笑,也對,他怎么可能死,他是內定的武林盟主啊,如果不是當晚她在他喝的水里加了些東西,即便再多的刺客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對手!
十年了,他居然還是來找她了,還是那么年輕英俊,如夫人抬手摸了摸依舊光滑瑩潤的臉頰,順勢將雙唇又抿了抿,這口紅的顏色是他最愛的胭脂紅,當初,他說很適合她。
厚厚的鞋履踩過堅實的紅木梯,一階一階,如夫人每抬一步,便像是穿過了一個光年的時間,往事,突然像從高山下猛的墜出的石塊,然后緊緊砸在她心上,
往事,不可追。
“如意,你就是個爛桃,你背著我到底跟了多少個男人”!大而有力的手緊緊扼住她又長又細的脖子,她幾乎要被他掐的斷氣,
“杜天宇,你個忘恩負義的,別忘了,當初是誰送我來這里的”!大滴的淚從臉頰上滾落下來,落到那人的手背上,當初她剛生下妞妞不久,他為了實現他的武林盟主霸業,悄悄將她送到這座金碧輝煌的天香閣里,用她的長袖善舞來籠絡那些權貴,
他需要很多很多的人脈,需要很多很多的銀子,有很多他不便出手的事情,便果斷的交給她,他知道,她一定會給他一定滿意的結果!
“沒錯,當初是我讓你來這里為咱們的未來鋪路的,可是,你呢,我說讓你出來賣了嗎,你左一個男人,右一個男人,你知不知道老盟主馬上就要把位置傳給我了,就定在下個月初八,到時候,你讓我怎么公布你我之間的關系呢,說我這個響當當的武林盟主居然有個在紅樓里當頭牌的夫人么”?
昏暗的燈火就這么在眼前一晃一晃的,她不記得多少個夜晚,她在這盞燈下等他,哪怕是看到他的一個微笑也好,
可是,他只有在下達任務時才來,溫存過后就走,何時吝嗇的多一個擁抱都是奢望!
她終于明白了,這些年,她成全了他的霸業,可他已經不打算再要她了,可是她還打算爭取一下,她愛了他那么多年,
“這些年我潔身自愛,你交代我的每一件事情我都妥妥的幫你完成,你哪只眼睛看見我跟其他的男人亂了,姓杜的,我如意十四歲就認識你了,跟了你整整十年,如今妞妞都六歲了,你這樣對我,你就不怕孩子恨你嗎”?
“孩子”,杜天宇眼里一絲鄙夷的光,“我看妞妞也不用再去什么旁的名字好了,就叫爛桃吧,誰讓她有這么一個不自重的娘呢”!
“姓杜的,你信不信我殺了你”!如意猛的拔出頭上的金釵,狠狠朝杜天宇刺了出去,她當然不是真的要刺殺他,
只是她的心太寒,太恨,他對她心狠也就算了,沒想到,對孩子也這般惡毒,因為他,她虧欠了那孩子多少啊,她不配做一個母親,他也不配做一個父親!
一聲清脆的耳光將她深深打醒,
“你就是個爛桃,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跟那個姓葉之間的勾當,不就是個京城首富么,至于你這樣下賤么”!
“京城首富,下賤”?如意支撐著身體從床上站起來,剛剛那一巴掌是在是太狠,她只覺腦袋嗡嗡作響,可是,她一直都那么要強,她也有她少的可憐的尊嚴,
“你知道什么,葉寒天現在還是這里的幕后大老板,我不巴結他巴結誰啊,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這些手段不都是你教會我的嗎,你不是也經常對老盟主的女兒噓寒問暖的,你別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還背著我將我娘留給我的祖傳玉如意贈給了她,我放過一聲屁嗎,怎么,今天你故意找我茬是嗎”!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瞞你,大概葉寒天沒有告訴你,他出資的錢都是誰出的吧,如意,你今天就看好了,我,杜天宇才是這整個天香閣的老板”!
杜天宇說完,啪的一聲將厚厚一沓地契、房契甩到如意面前,眼前依舊窈窕的女人跟了他整整十年,為了他十年,可是老盟主應許將武林至尊寶座傳于他,當然還有他那嬌滴滴的女兒,他能怎么辦呢,他十六歲就立志要稱霸武林,十年啊,他籌備了整整十年!
如今,他二十六歲,正是指點江山、意氣風發的時候,他要的太多,而眼前的這個女人已經再也給不起了!
現實很殘忍,不是么,如夫人覺得她的腿越抬越重,到最后不得不緊緊扶著欄桿前進才行,她一個女人的一生有多少個十年啊,她把最好的十年都給了他,真傻……
“如意,我希望我們以后的關系還是保留現在的狀態,我已經在京城給你備了套很豪華的宅子,你跟妞妞就住進去吧,不管怎樣,你永遠都是我孩子的娘”!
“杜天宇,我只問你最后一件事”,如意發現她突然沒有了自己的心,沒有了人生的目標跟活著的意義,
“如果我們之間沒有孩子,是不是什么都沒有了……”.
沉默似一道無形的鈍器,將她□□裸的剝皮抽筋,他念在孩子的情分上丟了套宅子給她,她的價值還不如一套宅子,在他心里的位置更是抵不上她為他生的孩子,
什么都沒有了,如意覺得自己的眼很空洞,頃刻間被他摧殘成了個木偶,拋棄。
“杜天宇,你說的對,我如意,就是一個爛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