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小便是個美人, 自懂事起,便有不計其數的人在她面前念叨,“何家小姐真是美啊, 美啊, 美的跟個仙女似的……”。
當然, 對此, 剛開始她是相當反感的, 后來久了,便也習以為常,蒼天果然不負她, 雖然從小到大不知親娘是誰,但天生一副絕世容顏, 再加上顯赫的家世, 委實算不上有多么需要旁人可憐。
不記得幾歲開始, 府里多了個姐姐,若不是那頑固的爹讓她如此稱呼, 她真想直呼那姐姐的名字,杜妞妞,
那時,她不知道,多年以后, 竟會一直記得這個名字, 如此如此清楚, 甚至能滲透到骨子里, 在每個風過窗前的晚上, 拿出來在心上放一放,
“姐姐, 對不起……”。
小時候,她一直是天香閣里無比尊崇的大姐大,可謂呼風喚雨、說一不二。直到杜妞妞的出現,雖然杜妞妞只年長她不到兩歲,但看起來卻比她憂慮很多,所以看起來有些小大人的趕腳。
小大人就小大人吧,但這個姐姐卻從來不肯遷就她這個妹妹,甚至她竟然公然藐視她這個何府千金的權威,多少次,她以大小姐的身份命令杜妞妞這個不是姐姐的姐姐,換來的,不是她的一記白眼便是一眼冷漠……
生氣,一開始,她總是跑去跟爹告狀,但爹護著如夫人,自然也護著她的孩子,幾番無望后,她開始假意哭著去找如夫人,如夫人果然同料想般的深明大義,果真抓著杜妞妞,將她撅著屁股一通打,
不知為何,看著杜妞妞挨打,她心里挺高興,但次數多了,她發現一個規律,無論如夫人下手如何之重,杜妞妞就是不哭,這又讓她很不爽,
直到有一次,她生病了,大半夜的,如夫人一直守在她床前,端茶倒水左右不離,她感動的瞬間,心想,如果如夫人是她親娘該多好啊,
這種想法一冒出來把她自己都嚇了一跳,直到,她透過明亮的窗戶,看見月色滿盈的后院中,一個清瘦的孩子正眼巴巴的瞪著如夫人的背影看,
那孩子不是別人,正是杜妞妞。
如果說人性本善,那么她相信,對她來說,應該是人性本惡。她時常感知自己體內有一種強大的洪荒之力,想要毀滅、摧毀一切,包括杜妞妞。
她不知為何竟如此討厭杜妞妞,雖然很多人說,她跟杜妞妞長的很像,像的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為此,她自然百般不高興,她何雅薇是誰啊,傾國傾城,家財萬貫,而杜妞妞,她只有一個替人江湖賣命的干爹,還有一個靠她們何家生活的娘,
杜妞妞怎么可能跟她何雅薇相提并論。
小時候的那幾年,她自然不記得做過多少針對杜妞妞的虧心事,或許潛意識里也不屑于記得,她只知道,她漸漸喜歡上杜妞妞的娘跟干爹,還有那個在她眼里,他們都是一等一的角色,女的國色天香,男的風流倜儻,
她,很喜歡,但唯獨討厭杜妞妞的心,依舊。
關于兒時,其實,她真的忘記了很多,甚至,她以為小時候的自己是不是失憶過,偶爾,她也很奇怪,為何寥寥記住的竟都是關于杜妞妞的。
杜妞妞,她想,她永遠記得那天晚上,后院里荷塘開滿艷艷的紅蓮花,夜風拂過,花枝隨波招展,她親眼瞧見如夫人給杜妞妞端了一碗湯,她喝完就睡著了…….
自那晚以后,她便再也沒有見著這個姐姐,如夫人也終日以淚洗面,人人都說杜妞妞死了,可是她不明白,杜妞妞怎么了,怎么會死了?
又過了幾年,她大了,依舊是個美人,依舊冰雪聰慧般的明白很多事情,千萬不要得罪如夫人這個蛇蝎美人,這是她每天晚上入睡前必須告誡自己的話,久而久之,催眠久了便在如夫人面前養成恭恭敬敬的良好習慣,
哪知,如夫人竟不吃她這一套,某一個夜深人靜的夏日晚上,如夫人突然抱著她哭,叫她女兒,這可把她嚇壞了,真以為如夫人瘋了,
事后,她才知道,原來那天是杜妞妞的忌日,原來,她竟是如夫人的親身女兒…….
有些事怎么說好呢,還是什么都不說吧,要怪就怪如夫人生的太美,又風情,惦記她的男人難免太多,她名義上的爹何老爺就是其中一個,作為老板,當然近水樓臺先得月,但實際上,她這個女兒到底是誰的孩子,如夫人自然比誰都更清楚,
有時候,女人要想在這個社會上好好生存,就不得不折手段,她就是如夫人的手段,天香閣第一夫人這把交椅,不是誰想坐就能坐的,還能坐的如此之穩的,
因跟如夫人有了這層關系,對她便不再有顧慮,可是,早逝的姐姐杜妞妞便成了她的一大心病,她真的很想知道姐姐為何會離去,也暗中派了些人仔細調查,在每一個夏季姐姐的忌日,她都會尤其難過,想為小時候如此不懂事的自己贖罪,
沒有機會了,也許要下輩子吧,她想。
可是下輩子,姐姐未必愿意跟她再做姐妹,算了,她一手抱起身旁的孩子,一手將剩下沒有燒完的銅錢紙揚了個干凈,
“姐姐,寶兒餓了,我們得回去了”。
韓府的大門她沒有再進,而是在青州城郊另辟了處清幽宅子,她原本就不是何老爺的親骨血脈,何老爺知道真相后氣憤不過,當即修書與她解除父女關系,韓家雖今時不同往日,但韓老爺門第觀念尤其嚴重,待她自然不同以往。
她愛韓云少,即便當初嫁給他也存著幾分愛慕虛榮的心思,可是婚后相夫教子倒也盡心盡力,雖然曲意逢迎、委曲求全的事情也做了不少,可他愛她的心,卻日漸減少,
怪誰呢,那女人死了,他便不好受了,他一不好受,她跟孩子便同他一起不好受,很多時候她想她是不是錯了,當初聽見他受控于天水主人時就不應該腦子一熱前去找他,可是緣分啊,就這么讓她又遇見他了,
悔不該,她現在過的不好,她知道自己過的不好,可是,她依舊想繼續優雅的活著,后院蓮塘邊,傍晚落霞的余暉籠罩天際,紅色蜻蜓飛的很低,她坐在岸邊的石凳上,看著眼前的孩子追著蜻蜓笑著跑來跑去,
“寶兒,慢些”,她看著那孩子稚嫩的眉眼,簡直跟他爹一模一樣啊,一模一樣,她的心里突然多了莫名的傷感,曾經,心里盤踞多時的翩翩白衣公子,終究成了一道空影,在某個日漸消散的黃昏,在陽光還算斑駁的光暈里,再也憶不起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