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室空蕩蕩的大廳中央,枉生正對著左側墻面上巨大的一幅莊生夢蝶圖出神,而不遠處角落里,韓云少則對一面立著的巨大貓頭鷹木雕格外感興趣,巨型的鳥立在一根稍稍有些幅度的橫木上,木頭原有的窟窿眼里開出一朵朵潔白細小的花,
它們或孤芳自賞,或抱團取暖,根據這些木頭的紋理推斷,它們已至少生長了百年,可是,這些依附在木頭上的花是怎么活的呢?
韓云少不解,正尋找水源時,豁然在貓頭鷹背后瞧見一只不起眼的竹葉青,它正分外逼真的趴在貓頭鷹身后,眼前怔怔的看著他,
“奇了”,韓云少愣了片刻,旋即一笑,手剛想往蛇頭上探,沒想到那居然是個活物,竹葉青沖著他手的方向猛的一跳,他來不及躲閃的瞬間,不停扭動的蛇頭已經被身邊的枉生死死捏住,
“好險好險”,韓云少拍著胸脯大聲踹氣時,瞧見枉生由于剛擦過玫瑰精油的手缺乏摩擦力,所以她不得不兩手不停的同時交換來制服狡猾扭動的小蛇,
吐著紅芯子的蛇頭往上噌一截,她就換手控制一截,再動,再換,如此咬牙循環了好幾遍,若不是這蛇劇毒,他韓云少估計得笑死。
“姑娘,沒事吧”,聽聞動靜的玄衣男子從內間走了出來,他有力的大手一把制住那蛇頭,而后大臂一揮將那條小蛇從陽臺上甩了出去,樓下是片夾岸而生的竹林,這條小蛇應該會活的很好。
“沒事,多謝公子相助”,枉生紅著臉對玄衣男子道了句謝,轉身又惡狠狠瞪了韓云少一眼,“沒人性”!
韓云少震驚的看著站在眼前的玄衣男子,他是什么時候來的,又是怎么來的,還去了內間?他怎么不知道?
而后,韓云少又不明所以的看著枉生,大哥?昨天晚上玄衣男跟她還不認識,今天怎么就成了大哥!
“在下楚遠,來自臨安,此番來青城是為了找我一個故交兄弟”,楚遠說完,目光深深看了枉生一眼,若說昨天晚上他第一眼見女兒裝扮的她,美的驚艷,他確實不敢相認,那么今天,一身男兒裝的她,則跟去年相識時無異。
可嘆,她還是委婉的拒絕與他相認。
一年前,皇上派楚遠帶兵深入青城滅一伙山賊,此番他一直常駐邊關,所以對深山用兵不是很熟,在一個夏日炎熱的午后,他們被奸詐的賊匪引入無人荒野,在苦于尋找出口時,他又不幸在竹林里中了竹葉青的蛇毒,
本以為戎馬一生就這樣結果時,許是命不該絕,他碰上了一個正在深山采藥的人,那人聽見動靜從林間飛身下來,只打眼看了他中毒的手臂一眼,而后一甩手,他直覺眼前銀光一閃,數十枚銀針便已入穴……
“呵呵”,枉生見楚遠正期待的看著她,臉唰的一下紅到耳根,十六歲那年,養了她十年的師傅不知為何竟狠心將她趕下了山,因大仇未報,她又不能暴露自己,苦于生計之下,只好去深山采摘一些名貴藥材販賣生活,
七月,火光推著熱浪在密林間游走,石頭山高不可攀的山崖間,她見一身輕裝的年少將軍,他只帶著一對簡裝的隊伍,竟如神兵般深入飛賊的老巢,三下五除二將他們一舉清繳了個干凈。
原本年輕將軍是可以回去復命的,奈何有探子報,山下亦有些漏網小魚,此刻,正向石頭山密林里逃竄,
“一個不留”,她看到年輕將軍的臉上布滿了汗水,可是,依舊難掩的英氣干練,不知為何,她竟跟了他們一路,直到聽到在前方開路的他不小心中了蛇毒……
“楚公子,你要找的人真的是我哥,不是我,不信,我改天帶給你認識”,枉生覺得她何時說謊話的本事見長,居然心不跳,舌不打結。
今早,她一直覺得被人尾隨,到天香閣后自以為已將那人甩開,沒想到,這里楚遠竟比她還熟,她剛站在玄室的陽臺上,他不知從哪里便踏了上來,她當然以為是刺客,順手將手里的茶潑了他一身,
他沒擋,她怔住,沒有開口,要怎么開口呢,跟他離別后,她用了半年時間踩點,又用了半年時間從京城首富葉寒天手里將她爹被侵吞的財產盜了回來,因是不義之財,葉寒天雖不便報官,但已高價聘了江湖人頭骨組織出手追殺她。
所以,她雖裝作不認識楚天,卻還是帶著他入內室擦拭水漬,哪知剛進入房間,沉默一路的他,竟猛的將她拉入懷中,
天知道,他找了她整整一年,他派了許多人打聽有沒有一個叫爛桃的俊美女子,可是這樣一個人卻像是人間蒸發了般,
失而復得的感覺,你知道是什么樣的嗎?
楚遠看著一把將他推廣的人兒,看著她漲得通紅的臉,這眉毛,這眼睛,這表情,他多么熟悉啊,又怎么會弄錯!
“我不管你到底叫不叫爛桃,家是哪里,做什么,又或者經歷過什么,我只想告訴你,這一年,我很確定我的心,我想,我真的不能沒有你”!
楚遠說完,枉生便飛也似的從他身邊逃離,她怕自己無法控制自己的心,然后拋開所有的一切跟他走,
“公子,你真的弄錯了,我叫枉生,爛桃是我哥哥”。枉生離去后,楚遠又在房間內獨自靜默了會,方才是他太沖動,估計是嚇到她了。
楚遠重重嘆了口氣,他愛她,實在是愛的太過深切,要如何對她表白呢,也許,她還是不要過早知道的好……
枉生?楚遠想了想,也許這才是她的真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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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么時候還有個哥哥,我怎么不知道”,韓云少忍不住繼續調侃枉生,他決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的女人被明目張膽的搶走,更何況貌似現在,眼前的男子對她更有吸引力,且,他們還是,故人!
怪不得昨天晚上楚遠一直盯著枉生的背影看呢,原來如此。
“你這個人好奇怪啊,我有沒有哥哥,你怎么知道呢”?枉生漲紅了臉狡辯,她看著韓云少,這個男子跟她素味平生卻好似很了解她一般,見他一臉壞笑的撇撇嘴,她又趕緊看了看一旁的楚遠,見他也正似笑非笑的看著她,眼神寵溺,她的心猛的一慌.....
她承認,自她第一眼見他,便起了愛慕之心,可是,他是朝廷中人,而她,自小就從血雨腥風的武林河里趟過,一個沒有明天的女子,一個前途不可限量的將軍,她跟他是不可能有結果的,所以,她用一年的時間讓自己忘了他,她以為自己真的忘了他,
可是,沒有。
那天,她帶他們走出了如鬼魅般的叢林,當時,他惺惺相惜的邀請還是男裝的她一起從軍……
錦瑟無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華年。
七夕,天暗沉的很是壓抑,她不辭而別后,卻又很是不舍,當晚,當她再次來到離別前的那個渡口時,發現他竟一個人站在滿目的星辰下等她,一身玄色衣裳,下擺被風輕輕揚起,天邊閃爍的光在河里落下點點微涼,枉生直覺她竟無法撲捉呼吸,
“爛桃兄弟,我就知道你會來的”,楚遠笑目盈盈的轉過身來,枉生直覺她眼前的一方天,仿佛也跟著亮了起來,
來不及躲避,慌亂間轉身,枉生后脊梁背陣陣顫抖,
“爛桃兄弟,我們一起回京吧”,楚遠一步步走向枉生,枉生深呼吸了一口氣,還是緩緩轉過身來,哪知她剛跟楚遠打一照面,便被他輕輕帶入懷里,
枉生只覺渾身血液沸騰,分外尷尬的同時,還是緊緊用胳膊護住胸前,以免暴露自己的女兒家身份……
楚遠低眉看在眼里,心里一暖,卻也不點破。
那晚,楚遠在河岸上為枉生烤魚,他是北方人,從不知道原來南方的河里居然盛產烏龜,所以,當他抓了一個又一個烏龜被她嘲笑后,直接懷疑是不是枉生故意捉弄他而使的鬼,待他又一次從河里摸到一只張牙舞爪的刁難龍蝦時,不知為何,他突然覺得這龍蝦很像她!
此后的短短幾天,他們度過了很愉快的生活,直到那個銀月如鉤的晚上,她又背著他悄悄起床,他瞇著眼會意,以為她又是一個人偷偷到河谷洗頭、洗澡,索性繼續假寐。
他看她趴在他臉頰前對著他的面容凝思,而后,額頭上微微一涼,他心里笑出了聲,渾身血液都在涌動,
后來,他想,若那天,他有勇氣緊緊將她壓在身下,他們之間的故事或許就是另一個結局,可是,他沒有。
這一次,他在跟蹤她外出的同時,收到了京城傳來的飛鴿,上面只有寥寥兩個字,“天香”。他沉思了一會發現還是照看她要緊,
待他匆忙趕到那片碧湖,發現靜如處子的湖面沒有一絲水波流連過的痕跡,失落的心,眼里有了波瀾,原來她不是外出洗澡,而是跟他告別……
淺岸上,他頹廢而茫然的坐在銀色的沙粒上,入眼一彎冷鉤月,月下前方,銀白的沙灘上有行不太醒目的小子,若不仔細看的話還真不便發覺,
何日桃花落,
明月已上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