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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楚昭親統大軍來到雲中郡時,已是寒冬臘月了。
這年代天下百姓對皇帝有種天然的崇敬,似乎只要皇帝來了,腰也不酸、腿也不疼、連飯都能多吃三大碗。因爲皇帝的到來,人心浮動的九鎮很快便安定下來。
然而邊關安定下來之後,大楚的皇帝陛下再沒有其他動作了。彷彿他來到雲中郡只是爲了遊玩一般,若有忠心的部下催促他前往燕然山,解救被圍在那裡的王大將軍,陛下便百般推脫,又時常舉辦宴會,只說軍中無事,諸君只消歡娛罷了。
到了臘月間,說是來親征的陛下還跟著譚將軍一起去雲中城南的山坡上獵狐。後來聽說常去明月樓,似乎寵愛上了樓裡擅歌的遙喜姑娘。
雲中郡,明月樓。
邊關苦寒,然而樓裡的氛圍,卻奢華得有些浮誇了,甚至連門外的蒼頭奴,也身著綾羅腰懸金章。暖烘烘的屋子裡金碧輝煌,彷彿連繡簾都帶著暖香,地爐裡燒著名貴的香料,外面套著波斯來的紅色壁衣。
然而金碧輝煌的香閨中,半點旎邐的氣氛都沒有,靜得出奇,顯出一種緊張的氣氛。
楚昭坐在桌子前,仔細審視面前的情報,不時對著桌上的大型沙盤查看。幾位暗門裡的大人一言不發站在他的身後。一個姿容絕麗的女子手裡提著一個玉壺,正在往楚昭左手邊的碧玉杯裡倒茶。
“陛下,這是遙喜親手做的野酡酥,您多少吃一點吧。”絕色女子的聲音也叫人蝕骨。然而屋中的人卻都不爲所動,甚至沒有人多看這女子一眼。
楚昭終於擡起了頭,只是一個側臉,饒是見慣絕色的歡場女子,也不由愣了一下。
楚昭接過碧玉杯,將手中的信紙遞了過來,溫言道:“遙喜,韃靼那邊終於來信了。”
遙喜只是愣了一下,便接過書信看了起來,很快重新揚起了笑臉:“這麼說,王將軍能夠回來了?太好了。”女子的臉上是純然的喜悅。
遙喜原本是明月樓專門訓練出來的傾國名伶,每一個都身具魅惑之道,每一個都是蘇妲己級別的傾世妖姬。泰哲雖然住在關外,也聽聞了她的豔名,便扮作行商來到明月樓,至此落入美人的紅粉局中。
本打算等自己大勝之後將美人堂堂正正迎回去,誰知道楚昭居然會來到雲中郡。又見美人寫信訴說自己懷了身孕,泰哲一下子著了慌,來信給楚昭,表示願意用王大將軍的性命交換遙喜母子。
“遙喜,如果你不願意,沒有任何人能夠逼你的。”雖然用了陳參的計策,但是如果遙喜不願意,楚昭並不會強迫他。倒不是楚昭多麼宅心仁厚,而是因爲這個計策,須得女子心甘情願才行。
遙喜微微一笑,突然出多幾分溫婉之感:“屬下本是毫州一戶官宦人家的女兒,後來韃靼人打了進來,殺我全家,又讓我淪爲軍妓,全身染病,幾乎死在路邊,後來多虧王將軍相救,給我治病,讓人教我本事,才讓我在明月樓中有了落腳之處。遙喜自知配不上將軍,全心所念不過復仇而已。如今能用遙喜和腹中孽種換王將軍一命,再沒有不願的。”
楚昭便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點點頭:“既如此,國是便託付姑娘了。”
這樣的時節,深入草原打仗,無疑是去送死。御駕親征不過障眼法而已,楚昭終究用的還是陳參的計劃。
到達邊關之後,正巧已近隆冬,歷來便是草原上的休戰期。所以楚昭便利用這段時間一點點收攏九鎮兵權。又調派了王崇古,方逢時,李成樑等年輕一些的將領,各統大軍於九邊,護衛犄角,讓虎視眈眈的柔然等部不敢稍有進犯。這才讓因王若谷被圍而驚慌失措的九鎮便就此安定下來,至於皇帝一來,兵禍自解,人人奮勇,天下遂安的好事,楚昭是不敢指望的。
提出議和,當然不僅僅是因爲遙喜母子,更是因爲泰哲實在扛不住了。今年韃靼部落本來就受了天災,所以他纔會聽張英的慫恿,南下去搶劫,還膽大包天地將王將軍圍在了燕然山。
然而圍困王若谷之後,哪裡知道大楚這般硬氣,天子居然御駕親征。泰哲沒有忘記當年的黑騎軍是如何將不可一世的也速該打得抱頭鼠竄的。加上楚昭到達邊關之後,人心浮動的九鎮立時固若金湯。被泰哲圍在燕然山的王若谷倒成了一個燙手山芋。
放了吧,泰哲實在丟不起這個臉。不放吧,不論是把王若谷殺死,還是餓死,都會招致楚軍的瘋狂報復。加上原本說好的貴霜帝國也變卦了,可把泰哲推進了內外交困的絕路上了,叫他進退兩難,內心把出注意的張英罵了個半死。
正在這個時候,泰哲收到遙喜的信,說自己懷孕了。對於至今只有一個兒子的泰哲來說,這真是一個大好消息,不僅是因爲喜當爹,更是因爲他終於有了一個藉口,能夠體面地下臺階了。
議和的消息傳出去,邊關的百姓和士兵都很高興。大冬天的,誰也不想打仗,窩在家裡老婆孩子熱炕頭多好。再說,省下來的軍費還被陛下大手一揮,給了軍戶做過年錢,一時九鎮都喜氣洋洋。邊民不用受戰爭之苦,這才覺得活著有了些許樂子。
中原人的士大夫階層自從漢代已降,便有個情結,那就是對外只能開戰,不能妥協。似乎和邊關少數民族議和啊,和親啊就是民族的罪人。經過安靖之恥後,大楚人之所以這般喜愛他們的陛下,也是因爲楚昭敢於在關鍵時刻站出來堅決反對遷都和投降。
這一次也不例外,最先頭楚昭要親征,也是抓住了這一點,大臣們誰也不願意被指爲投降誤國,所以反對之聲並不激烈。哪知道原本態度最爲堅決的皇帝陛下,到了邊關之後,突然就接受議和了呢。雖然邊關將士都很高興,然而朝中反對勢力很大,輿論更是一片譁然,無數從來沒打過仗的愣頭青被有心思人扇動,難免就有些怨憤之語了。
御駕親征本來就是楚昭和陳參佈局中的一環。打一開始,楚昭就沒打算要和韃靼人硬碰硬,早在兩年之前,從隴西回來的陳參就給韃靼人設了一個局擺在那裡。如今遙喜以郡主身份下降泰哲,不過是計劃的第二步而已。
所以不是楚昭不想打,而是以他現有的系統能量和大楚的國力,怎麼打纔是最重要的。
大冬天的,黃沙萬里白草枯,飯都吃不飽,出去一趟臉都要吹掉了,又如何打仗?
大楚很幸運的得到了一位崇尚實用主義的君主——楚昭是不肯因爲一時的虛名而叫楚人的鮮血白流的。些許罵名,楚昭並不在乎,他只在乎系統的評語。
然而,邊關百姓能夠理解楚昭的苦心,但是朝中對於陛下的做法卻頗有微詞,尤其是那些世家,不時就有些冷言冷語傳出來。不外是笑話楚昭帶了十萬大軍,搞得煊煊赫赫地跑去邊疆,結果還是靠著一個女人換了大將軍回來。這幾日系統能源突然少了很多,看來中原地區不少人因爲此次和親之舉而對主君失望了。
不過,這也證明計劃進行得很順利,騙過了天下人,韃靼那邊自然也不會起疑心了。
楚昭一貫勇於認慫,自己很是想得開,卻擔心王若谷這樣的大英雄一時拐不過彎,等到王若谷帶著大軍回到雲中郡之後,還特意去看望他,讓他不要理會不理會這些閒話。雖然楚昭百般安慰,但是王將軍還是一言不發,非要撐著已經虧損的身子去練兵。搞得楚昭不得不忙前忙後,爲王將軍調理身子。
當然,楚昭並沒有忘記兒子,遙喜嫁過去的時候很帶了些陪嫁之人,這些人無一例外全是暗門好手,如今正在加緊打探消息。
可以說邊鎮上下是外鬆內緊,上至楚昭,下至各鎮守,都在爲了開春的一戰做著準備工作。
而千里之外的邊荒集中,被裹成一個棉球的楚熙堆了一個裹著黑色布料的球形物之後,就跑過去抱著韓起的腿,問他父皇什麼時候來。
韓起心裡正不自在呢,沒好氣地說:“你父皇在給你物色繼母呢,哪裡還記得咱們爺倆。”
楚熙聞言,呆了半晌,反應過來之後,就哇哇大哭起來。
這小小的孩童放聲哭著。他並不明白大人之間的算計和糾葛,還在矇昧狀態的孩童也不管你大人是不是吃醋,臉皮有沒有受傷,不過是希望雙親都在他身邊而已。
然而這麼一個小小的願望都不能達成。
阿熙哭的那麼傷心,小臉兒都哭紅了,頭上微卷的頭髮也亂七八糟的,看上去可憐得要命。韓起雖然滿心煩躁,恨不得叫天下血流成河,此時也被寶貝兒子哭得沒了脾氣,不得不把哭成花貓的小兒子抱起來柔聲安慰。
這一次楚熙卻不買賬了,推著韓起不叫他抱,還罵他壞爹爹,且大聲哭著說他騙人,父皇答應過不會給阿熙找繼母的。
韓起安慰了半天,最後保證必定讓阿熙在過年前見到爹爹,楚熙這纔拿小胖手揉著眼睛,委委屈屈地要和韓起拉勾勾。
拉完勾,抓住兒子長著四個小窩窩的胖爪子親了一口,韓起瞇了瞇眼,吩咐屬下把綁架兒子時他身上的穿戴找了出來。
楚昭不出戰,卻用遙喜換王大將軍這件事,實在大大出乎韓起的預料之外,也打亂了他的佈置,然而此時韓起既然給兒子做了保證,便只好加快了計劃。
很快,楚昭就收到了蘇溪的情報,說是找到了熙殿下的下落。孩子被張英等人藏在了邊荒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