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蓮對著水龍頭衝了好一會的鼻子,鼻血才慢慢止住。她覺得腦子有些暈乎乎的,慢吞吞地爬到三樓。
教室的前門開著,薛老師正在講課。
英蓮站在門口,小聲說:“報告!”
教室裡很安靜,只有薛老師的聲音在響。英蓮的那聲“報告”,引來了全班同學的注目禮,和薛老師聲音的略一停頓。可是,他沒有轉過臉來,而是繼續接著講:“……”
同學們有些詫異。
英蓮頭越來越低。
薛老師面對著學生講了足足有十五分鐘,才轉過臉來。他像是才發現英蓮,說:“咦,你怎麼在門口站著?怎麼不喊報告?!快進來上課吧。”
英蓮沉默著走進教室去,想往自己的座位走。
薛老師叫住她,聲音嚴肅,說:“曾英蓮,你幹嘛去了?怎麼遲到了這麼久?”
英蓮小聲說:“薛老師,我剛纔流鼻血了……”
薛老師冷笑了一聲,說:“呵呵,你腦子倒轉得快,理由編得一套一套的。剛纔王莎莎說了,你是肚子疼,在廁所。肚子疼就肚子疼,亂吃東西、吃壞了肚子有什麼好不好意思的?流鼻血?虧你想得出來。”
英蓮本來就羞紅的臉,更紅了。她的嘴脣無聲地動了兩下,最後閉上了嘴巴。
薛老師的聲音冰冷,說:“怎麼不說話?謊言被揭穿了沒話說了?快去坐下吧!影響同學們上課,你耽誤得起嗎?全班五十個同學,一人一秒鐘,就是五十秒;一人一分鐘,就是五十分鐘!”
英蓮的鼻子一酸,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她低頭朝座位走去。
薛老師還在繼續批判:“能力和品德,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你能力再強,要是品德不行,就是這個社會的害羣之馬。能力越強,對社會的危害性就越大!小小年紀,因爲怕老師責備就撒謊,這種行爲,是品德極其惡劣的表現!有些同學,總是仗著自己成績好,就以爲有特權,別人就應該讓著他們、寬容他們。也許,這在別的老師那可以。在我這,堅決不行!我作爲一個老師,有義務引著犯了錯的學生往正道上走!”
莎莎幫英蓮把凳子一移,讓她能順利走進座位來坐下。
英蓮低頭坐下,然後輕輕挪了挪凳子,讓身子更靠近桌子。她打開語文課本,然後把兩條胳膊支在桌面上,展開手掌、虎口覆在眉毛上,用手掌擋住眼睛。做完這些,她的眼淚,終於一顆顆無聲滾落,有幾滴,掉在了書本上。
薛老師一直留意著英蓮的動作。他冷笑了,說:“曾英蓮,你這是幹什麼?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情,羞於見人?還是,你不想看見我?你這樣擋著臉怎麼上課?忠言逆耳利於行,良藥苦口利於病。我對你是苦口婆心,可你卻是這種態度。我看你是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了。我對你已經仁至義盡了。你要是對我有意見,不想上我的課,那麼,麻煩你出去。不要在我的課堂上待著,影響我上課的心情!”
英蓮依舊用手掌擋著眼睛,端坐著沒有動。她也沒有出聲。她怕自己一出聲,就會哭出聲來。
薛老師走過來,用手指敲了敲課桌,說:“曾英蓮,你這是什麼態度?老師和你說話,你當做沒有聽見嗎?你的品性,怎麼惡劣到了這種地步?虧你還是班長、團支部書記。我看啊,老師和同學都被你矇蔽了。你太可怕了,我一定要向你們班主任反映反映……”
英蓮的鼻樑一熱。
一滴紅豔豔的血,滴在了書本上。
接著,是兩滴、三滴……
莎莎突然尖叫道:“英蓮,你怎麼流鼻血了?”
她慌忙站起身,抓來一把衛生紙,塞到英蓮的手中。
薛老師轉開臉,別開視線。他也看見了鼻血,這血讓他感到一陣噁心。他說:“王莎莎,你帶曾英蓮去樓下水龍頭那沖沖!”
揚蕙突然站起身,說:“薛老師,我也想一起陪著!”
薛老師擺了擺手,說:“去吧,去吧。”
揚蕙和莎莎兩人,一人扶著英蓮的一條胳膊,往門外走去。英蓮低著頭,她的一隻手,依然擋著臉;另一隻手,捏著衛生紙,捂在口鼻處。
待她們三人出了教室的門,薛老師的聲音響起:“一個謊撒下去,必然需要另一個謊來圓。這樣,就像滾雪球似的,謊會越撒越多,最後難以收場。爲了圓謊,把自己的鼻孔都能戳破。這樣的孩子太恐怖了!現在小小年紀,就對自己這麼狠心,把自己的鼻孔都戳破了。等以後長大了,指不定還會做出什麼恐怖的事情來。只怕連殺人放火,都有膽子做……”
英蓮真的有跑回去殺了他的狠心。可是,她一貫是想得多。自己的行動,還是能控制得住。她一步步下了樓梯。待最後一步樓梯走完,她掙扎開揚蕙和莎莎的攙扶,跑向水龍頭。
她把浸滿了血的紙團子揉了揉,塞進了自己的兜裡。然後,她擰開水龍頭,用手接水衝了衝自己的臉、自己的鼻子。
揚蕙和莎莎走過來。她們倆默默站在了英蓮的旁邊,什麼話也沒有說。
英蓮就這樣一直用水衝著自己的鼻子。可是,血怎麼也止不住了。
揚蕙說:“英蓮,你這樣做是不行的,人會吃不消的。我們還是去醫院吧。”
英蓮說:“不用了,衝一會就好了。再說了,薛老師又沒說讓去醫院。”
揚蕙罵道:“你傻了?自己的命重要,還是讓薛老師說兩句重要?”
莎莎說:“這樣,我現在就去請示薛老師,再去拿點紙來。”
揚蕙說:“好。對了,我的鉛筆盒底下一層,有十塊錢。你把錢拿來。英蓮平時沒有零花錢。我們去醫院,不能不帶錢。”
莎莎應了一聲,往樓上跑去。
英蓮說:“揚蕙,你何必幫我?”
揚蕙說:“我們倆是最好的朋友,你忘了?”
英蓮鼻子一酸,說:“可是,我們都決裂了。”
揚蕙也鼻子一酸,聲音哽咽,說:“英蓮,你知道嗎?和你不在一起玩的這段時間,我笑的時候,都感覺不是真心在笑。我感覺自己的心空落落的,好像缺了塊東西。我知道,你是爲了我好,才說那樣的話。那天晚上,我一晚上沒有睡好,想第二天就跟你道歉的。可是,我看你板著臉,便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誰知,你竟然讓李悠悠來問,讓我和莎莎換位子。那時候,你知道我有多傷心嗎?”
英蓮喃喃說:“我當時覺得,你既然不識好人心,那我何必熱臉貼冷屁股。我們一拍兩散,省得相互礙眼。”
揚蕙嘆了口氣,說:“英蓮,我覺得你太敏感太脆弱了,又脆弱又單純。一點委屈都受不了。像今天,明明是薛老師腦子有問題,專門針對你。大家都看得出來。可是你呢,卻在委屈地掉眼淚。爲這樣的事情、這樣的人掉眼淚,你覺得值得嗎?”
英蓮悶聲說:“就你一個人相信我……”
揚蕙說:“就算只有我一個人信你又如何?白就是白,黑就是黑。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時間會證明一切。就算全世界沒有一個人相信你,至少你心裡明白是怎麼回事,你問心無愧。你怕什麼?你活著,難道是爲了給別人看嗎?別人的看法,對你來說,就那麼重要嗎?”
莎莎已經拿著東西下來了,在一旁站著。她說:“不管別人信不信,反正我也信你。雖然我和你沒有你和揚蕙熟,可是我看得出來,你是什麼樣的人。什麼戳破鼻孔,也就是薛老師爲了圓自己的謊,纔想得出來。他真的當班裡的同學都是傻子啊?”
揚蕙說:“好了,好了。我們快去醫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