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云平自己開車繞著三環一直轉, 幾乎轉到了天亮,心里把說辭來來回回的想了幾十遍,他了解黎暉的脾氣, 正因為了解才越發沒有底氣, 黎暉看似淡然, 實則是個倔脾氣, 這么多年了, 陳開宇的事情他始終放不下看不開,偏偏路云平身邊還有個程曉佳,兩人就假裝誰對誰都沒意思, 就這么心照不宣的做著哥們,這一次要不是因為半途出來個路泡泡, 才有了些許轉機, 恐怕兩人都還在原地打轉呢。
天色燒亮的時候, 路云平把車開回了搪瓷廠,黎暉那棟樓下不知誰家的破皮沙發扔在泡桐樹下, 成了納涼的雅座,這會兒人都沒起,路云平坐在上面又抽了幾支煙,最后把煙頭狠狠碾在腳下,一副豁出去的架勢往樓上奔。他想好了, 如果解釋不清, 大不了抱大腿沫鼻涕, 這種無賴招數對黎暉很好用, 他不信黎暉真能和他動手, 但如果黎暉真生氣要打,就打幾下吧, 路云平心里有王牌——黎暉對他有感情,說不清的感情,不純粹但是很深厚,兩人之間早就牢牢的拉了一張網,誰也別想撇下誰先跑。
興沖沖的掏鑰匙開門,撲到床上卻撲了個空,家里沒有人。路云平就像前一晚黎暉找他一樣,明知沒人,還是忍不住滿家轉了一圈,最后躺在床上掏手機,號碼在指頭下滑來滑去就是按不下呼叫鍵。
勇氣這種東西,一磨蹭就沒有了。
第二天,路云平破天荒的按時上班,任濤匯報說新港三期的申報材料已經準備完畢了,還有一些細節需要董事會討論,另外政府公關還是希望路云平親自出馬,畢竟蔣進不再,任濤顯然地位不穩分量不足。對三期的廉租建設及山地的商業開發,是路云平最上心的項目,他為此三次去歐洲和美國考察學習。現在到了關鍵時刻,當然二話不說就扎了進去,和任濤沒日沒夜的忙,一轉頭半個月就過去了。
臨近開標,為了避嫌,龍騰的車都不能開進省委大院,所以都是任濤開私人的車把相關領導接出來,這些領導還不能一桌吃飯,只能把日子錯開,也就是說,這半個月路云平天天晚上都在酒桌上轉。
和中國政府打交道,喝酒吃飯只是開場,你就是吃黃金人家也不稀罕,關鍵是余興節目好不好。好在路云平和他們交際也不是一年兩年了,誰愛賭誰愛嫖他心里都清楚的很。
賭的話自然都是在黎暉的暗法里玩兒,金堂顯然是不合適的,那是個公開的秘密,里面魚龍混雜,買得起十萬會員卡的都能進出。這種時候新澳才是真正的好選擇。
新澳在西京城的北郊,已經過了鳳城十路了,是一片荒蕪之地,開進去還要路過一片廢棄的田地,已經被政府征收但是尚未開發,用圍墻圈著,沒有路燈更沒有監控,這里的紅外高倍攝像頭是直接連進新澳的主控制室里。新澳的設備比金堂還齊全,但是不接散客,這里來的全是政要商界的大人物,不夠斤兩根本連門也摸不進。
新澳背后和境外錢莊和賭場都有聯系,在這里可以直接下注參與賭球賭馬等,
絕對保證公平和資金安全,逢一些國內的知名賽事,當然新澳也會自己開盤口,只是要注很高。
新澳這種地方非常敏感,不光因為是大賭場,更因為出入的人,絕對不能被外界曝光。所以新澳看場子的是李石手下的悍將二熊。
路云平自然也認識二熊,第一天他帶人來,二熊還下樓來陪著玩了兩局,輸了個整數意思了一下。路云平對他沒特別說什么,他覺得二熊肯定會和黎暉報告這事兒,但是一天,兩天,這半個月路云平都去了七八次了,還是一眼黎暉都沒見到。
每次二熊都是客客氣氣下來接待,不多問不多說,見著那些晚間新聞里的臉也一概假裝不認識的稱呼先生,如果陪著玩兒就意思著輸點錢,然后就離開了。不過路云平知道,給他們配的都是在拉斯維加斯或者澳門的大賭場里干過的荷官,一水的漂亮洋妞,但都能說流利的中文。
路云平對這些沒興趣,他經常是前半夜陪著,后半夜就到吧臺喝酒打發時間。他猜黎暉一定知道他最近常在這里,所以就不出現,連李石,陳西林兄弟都不出現,有次路云平是在沉不住氣了,叫來二熊漫不經心的問,
“最近石頭都不巡場了?”
二熊給他點了一根煙,又叫了兩扎啤酒鮮啤酒,和路云平喝了起來,
“新澳不是金堂,事情很少。”
“哦,你們黎哥還挺放心你小子的。”
二熊樂了,
“路總,我怎么覺得您話里有話啊,我哪里沒招呼好您直說,可別去黎哥跟前打我小報告。”
路云平心想,我倒是想讓你穿小鞋,可是我都半個月沒見到黎暉了,晚上也不回家,我到哪里去打報告。
兩人漫無目的的聊著天,路云平來來回回都圍著黎暉打轉,二熊當然不清楚他的想法,喝了一扎酒人也放松了,夾著煙看那些賭客們把籌碼挪來挪去,
“這次是您自己的生意吧。”
“嗯,你小子眼挺亮啊。”
“嗨,如果和我們堂口上有牽連,就算黎哥不出面,石頭哥總要來陪著玩一兩晚的,我看這次都是您自己陪,那估計和我們沒啥關系。”
路云平抓住話頭,
“你們黎哥最近忙的很呢,想來也沒有時間。”
二熊摸了摸光溜的后腦勺,一瞥嘴,壓低聲音說,
“可不是嘛,宋剛送甘肅回來就沒閑著,東郊的場子都砸遍了,上次我和西林通電話,據說棘手的很,黎哥已經把那邊的明點都關了,啥時候能開還不知道呢。”
路云平心里一顫,但是臉上沒帶出來,抽了一口煙才想好接的詞兒,
“沒大事兒,在西京地面上,沒誰玩的過你們。”
二熊還是撓后腦勺,
“嗯,我也這么想,不過這小子是不要命的,好像在外面混開了,這次回來囂的厲害,市局那邊沒啥動靜。”
“他那點破事,十五年就銷案了,要不他敢回來嘛。”
路云平說著看了二熊一眼,覺得他沒什么戒心就又說,
“不過這次敢和黎暉對著干也真是能耐了。”
“嗨,黎哥早就教過我們,道上混,一為錢二為臉,他想在西京的葷場里賣藥,這是大買賣。”
路云平轉身拿過杯子,半扎啤酒一飲而飲,二熊在旁邊翹大拇指,
“日,路總你牛逼的很!”
路云平喝完,拍著二熊的肩膀,
“今天我有事要先走,你和任濤招呼好客人,千萬被出岔子。”
二熊答應了,路云平又叫來任濤囑咐了一番,最后和各位領導一一作揖告罪,說家里出急事,有熟人拍他肩膀,
“路總一直說沒結婚,看起來還是金屋藏嬌啊,怎么?有貓咪在家叫春啊?”
路云平只是笑,挨個告辭,然后轉身出來。
抬手看表,剛好是晚上十點半,一秒沒猶豫掏手機給黎暉打電話,這半個月他一有空就把電話掏出來翻私人通訊錄,可是翻來翻去就是沒行動,一拖再拖搞得最后似乎都沒有必要打這個電話了。可是現在,路云平覺得想那么多純粹是庸人自擾,黎暉怎么是在躲著他,他怎么就一直沒想到可能是出了事呢。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黎暉那邊很安靜,路云平聽得他帶著鼻音的喂了一聲,胸口一下就暖了起來,
“出來陪我吃夜市。”
“現在嗎?”
“現在,立即,馬上。”
黎暉那邊笑了,
“馬上個屁,你也得等我穿了衣服的。”
“在清澗?我去接你。”
“沒有,在新百樂,和你的蔣進助理在一起。”
“那克里馬擦,東新街老鐵家吃炒菜去。”
黎暉放下電話從溫泉池子里站起來,蔣進仰頭看著他手腳麻利的擦身體,一臉嚴肅的問,
“就這么走了?”
“那怎么?你還要送我嗎?”
“他一個電話就把你叫出去了?”
黎暉裹著浴巾往門口走,
“林建東半夜打電話叫你出去喝酒,你去嗎?”
蔣進搖頭,
“他沒打過。”
“如果他打了呢?你會拒絕嗎?”
黎暉沒等他回話,
“以前我有事找平子,他都是半夜翻窗戶出來,凌晨再翻回家去,就是高考前都這樣,從來沒說過個不字,”
“那你就這么算了?”
黎暉扭頭看他,
“你和林建東做不成朋友,我和平子可是幾十年的哥們了。”
蔣進認真的否定他,
“據我所知,路總可最不愿意做你的哥們。”
黎暉頓了一下,
“我知道,但是我們至少還是有哥們這條退路的。”
說完,也不等蔣進再回話,拉開門出去了,只剩下蔣進一個人泡在熱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