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秋季政府換屆, 這個時段很多待批的項目進入瘋狂公關,而已批的項目都加緊趕工期,就怕換屆之后很多事情都推倒重來, 三把火燒一燒, 立威的時候總要殺幾只猴子, 不然誰去廟里燒香呢?
東郊規模性拆建是最后一批審核過的項目, 但是這個項目是像北京報的, 所以不急著動工,龍騰是其中一家承建商,看別人不動, 路云平自然不著急,反正錢也不可能從這屆政府手里拿到了, 所以搪瓷廠小區門口來回只有拆遷動員車在廣播, 一直沒人上門談, 那車轉了幾天后就偃旗息鼓了,主要是黎暉覺得煩吧, 就沒讓那車改了線路。
黎暉這幾天不清閑,在家收拾東西,雖然他喜歡宅在家里,但是居家的一切本事都是他的死穴,比如做家務, 比如做飯, 比如打包行李, 從湯峪回來, 黎暉決定和路云平搬去新港住, 名義上是因為泡泡大了,這個七十幾平的小屋子是在跑不下他, 實際上黎暉希望路云平能安心一點,看著路云平在露臺上撒酒瘋,黎暉其實是心疼的,原來路云平的滿不在乎都是裝出來的,原來他心里是一點安全感都沒有,任何的風吹草動都會讓他受驚,黎暉好好的反省了一下自己,做出了這個決定。
路云平當然開心的要死,他知道黎暉不是那種說說就算了的人,但是他很害怕黎暉因為打包行李這件事發狂而改變決定,所以他最近常遲到早退,空出的時間就是在家里打包行李。
黎暉家里很多都是用不上的舊東西,老式塑料殼暖水壺,裝白糖的大玻璃罐子,石英鐘,算盤,木頭板凳,手動啄木鳥造型牙簽盒,一箱子打口磁帶等,大大小小,從家里的各個角落涌出來,被路云平用各式的箱子繩子捆在一處。其實這些東西已經沒什么用了,可是路云平知道,它們身上都帶著黎暉的記憶,或者說,帶著李萍的氣息,如果可能,這房子里的每一粒塵埃黎暉都想帶走,這是他三十幾年寄居肉體和靈魂的安全港,現在他要走出去,從此把生命和路云平分享,他需要時間,需要這些舊東西慢慢幫他過渡。
所以能親手打包這些東西,只能是路云平而不能是別人,所以路總就在三伏天里撅著屁股干到半夜,黎暉抱著泡泡盤腿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他不會做家務,可是也不挑剔,冷眼看路云平干活,偶爾遞半杯水過去,路云平喝完還得給他倒。晚上給泡泡洗完澡,黎暉和兒子就上床睡覺了,最近天氣轉熱,只有臥室有一臺空調,可憐路總還得加班加點——這是他的私心,想快點搬家。
黎暉和路云平在新港各有一套別墅,黎暉有一陣子在里面瘋過,他那會學路云平,嗑藥,裸趴,怎么混賬怎么來,最后路云平急了,兩人大吵過一次,黎暉說你管我,你自己就干凈點,路云平一發狠就戒了,黎暉也從新港搬回搪瓷廠,再后來路云平就遇到了程曉佳。
這次兩人到底住哪套稍微有點分歧,黎暉那間比路云平的大,而且是雙排車庫,路云平的小一些,但是最重要的是,路云平這間里住過程曉佳,而且路云平也答應房子給程曉佳的,可路云平又不愿住黎暉那間,進去總能想起一幫黎暉端著酒窩沙發上看一群男男女女光屁股的情景。
搬家的前一天,路云平摟著黎暉哼哼,黎暉被他纏得煩,
“我不想被趕。”
“誰會趕你啊!”
黎暉不說話,路云平遲鈍了三秒后說,
“不能,他現在走的上層路線。”
“他對你沒死心。”
“我對他死心就成啦。真的,小暉……”
“我都沒嫌你,你敢嫌我!”
“不是嫌……”
“不咸就別扯淡了!”
搬家那天很多老鄰居來送,路云平覺得黎暉不言不語的居然人緣這么好,恐怕這些老家伙并不知道這個從小看大的孩子到底在外面做什么吧。有人擠到黎暉跟前,
“哎呀,怎么好好要搬走,留個號碼給叔。”
路云平聽著耳熟,扭臉一看原來是給黎暉介紹對象的豆腐腦老板,趕緊從駕駛座探過身子撓了黎暉一把,黎暉面無表情的抱著孩子回頭,然后啥也沒說鉆進了車里,泡泡最近學會的了‘byebye’的手勢,興奮的挨個比劃,等車子開出了家屬區,泡泡就扭過來對著路云平比劃,路云平彎腰親了兒子一口,無比開心,
“小爸不走,小爸和泡泡一直在一起。”
黎暉這么多年沒回來過,一推門幾乎不認識了,房子明顯修繕過,墻壁都是新漆,家具也全部換過了,廚衛用具一看都是新款,
“你什么時候搞的?”
“我哪有時間啊,我叫辦公室找個人負責弄的,還可以吧。”
黎暉對著墻角里的電動木馬抿嘴,
“可以了。”
樓上有兒子單獨的臥室,看來路云平是鐵定要把小燈泡單獨看管的,這間房和主臥是通的,專門打通了一扇門出來,黎暉轉進主臥,盯著那張占據了五分之二空間的大床足足愣了一分鐘,路云平從后面跟過來,環上黎暉的腰,笑的猥瑣,
“喜歡不?”
“這也太大了……你在哪兒訂的?”
“不大不大,本來出的設計圖稿是圓形帶頂賬全封閉的水床,我覺得你可能不喜歡,所以改成這樣中規中矩的樣子。”
黎暉寒了一下,走過去,把兒子扔到床中間,路泡泡不負眾望的從床頭滾到床尾,床尾再滾到床頭,玩兒的不亦樂乎。
主臥外面連著超大的露臺,露臺有外聯的樓梯去頂層單獨的隔間,黎暉在露臺轉了一圈,護欄都假裝了一米二高的強化玻璃,看著挺結實,黎暉還有有些擔心,路云平說,如果不行就全包起來,做個玻璃房的花圃,黎暉沒吭氣,順著樓梯往閣樓上走。
他看了閣樓的單扇門看了很久,才動手推開,閣樓里面是水泥地,中間一個小隔間,右手是廚房,左手是個獨立廁所,正前方兩間小房子,一間臥室,一間客廳,廁所并行的是一扇陽臺的紗窗門。
這和搪瓷廠的家幾乎一模一樣,老熱水壺,糖罐子都安靜的呆在原來的地方,一拉燈繩,是溫暖的橘色老燈泡亮起來。
路云平從后面慢吞吞的跟過來,靠在閣樓門口,點了一支煙,
“喜歡嗎?”
黎暉扭過頭,
“犯的著這么下本嗎?”
“犯的著。”
黎暉扭回去,伸手摸了摸干澀的墻面,
“我又不是初中小姑娘。”
路云平走過來,從后面抱住他,把嘴里的煙塞進他嘴里,咬著耳朵低聲說,
“你他媽是我初戀啊,怎么下本都值得。”
黎暉搬家之后,慢慢調整作息,早上趁著天氣涼快,總是帶路泡泡沿著水岸轉一圈,如果生意上有事,都集中在十點以后,能處理的李石都處理了,有些需要履行手續和簽字的事情會放在下午,如果有突發的情況,都是李石打電話來請示。不過黎暉在西京城混了這么多年,已經沒什么人能動他,他也沒什么心動誰,畢竟他眼里的狠角色都被干掉了,回憶二十幾歲背砍刀的日子,遙遠的好像上輩子了,李石打了個呵欠,
“西京城第一把交椅小黎哥,大早上起來溜孩子,你這份恬靜勁做給誰看啊?”
黎暉瞪他一眼,
“在泡泡跟前,逼嘴閉緊。”
李石搖頭,
“小崽子啥也聽不懂呢,咋了,他將來長大不準備接你班嗎?我操,太子爺的周歲宴大家都行禮了,可都知道以后就算他一份名號了。”
黎暉品了品太子爺三個字,覺得還不錯,
“生意都是他的,咱們現在不都是生意人嗎?”
李石嘿嘿笑,
“杜月笙也是生意人呢。那得分生意怎么做,你說是吧。你跟平子在一起以后,平和好多啊,這可不行啊,我們都指著你吃飯呢。”
兩人諞閑傳往回走,突然李石站住,往草地里吐了一口痰,
“日!”
黎暉順著他的目光往前看,是輛漂亮的小跑,車窗沒升起,正露出車主打電話的側臉,黎暉看了幾秒,就轉開視線,
“你也想日了?”
李石跳著腳的呸,
“他現在囂的不得了!在金堂出手都是大手筆,還讓小弟傳話請我下去抽煙,我他媽的抽他大耳光!”
“他應該不止在金堂吧。”
“嗯,咱們所有的場子他都去過,在‘國會一號’自己要了一個豪包過夜,真雞【菱形馬賽克】巴有病。”
李石自從去了榮光大道之后,就心心念念的也來一家這樣的,和黎暉商量了,他們手上的錢不下水也不能拿來用,黎暉也同意,因為榮光大道有背景,所以李石把場子定的比較遠,在北郊中軸線的文景路上,離薪澳不遠,名字就叫國會一號,生意特別好,流水三個月就超過薪澳了。石不得不把南二環線上的一部分兄弟從別人的場子里扯出來,看自己的場子。
程曉佳很少回新港,分手的時候,路云平把手續都擺在了桌子上,讓他自己去過戶,可是程曉佳一直沒有辦,他覺得他和路云平不是這種關系,他不圖路云平的錢,這房子不過戶,他和路云平始終是情人關系,過了戶,他們就是娼妓和恩客了。
他克制自己盡量少往回跑,后來找個其他男人,就更不怎么回來,可是每每心情不好,或者無處可去的時候,程曉佳還都是要回新港來。他每次開門都有些哆嗦,害怕里面有人,也期待里面有人,也擔心哪一天路云平突然回來換了鎖,然而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昨晚程曉佳無事在新港附近的一家酒吧玩兒,結果遇上了王越,王越顯然已經有了新歡,兩個人彼此看了一眼,程曉佳覺得掃興就先走了,可是坐在車上又無比的懊惱,看見王越讓他控制不住的想起路云平,所以鬼使神差的回來了一趟。
掛了電話,程曉佳升起車窗準備走,一偏頭卻從車鏡里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以為自己看錯了,慢慢把車滑過去,那人側過臉來也在看他,程曉佳才確信自己的確不會看走眼。
“黎哥,早!”
黎暉看也不看他,臉上也沒什么表情,只是繼續走,程曉佳就坐在車里慢慢跟著,
“黎哥去哪兒,我送你吧?哦,看樣子,你住到新港來了。”
黎暉揮了一下手,輕輕的說,
“趕緊滾。”
程曉佳僵了一下,又恢復笑容,
“以后大家是鄰居了,小黎哥,咱們會常見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