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一步步走近,行至車馬前時,二人才看的真切,一個約二三十歲的男子,身形高瘦,一襲幽黑的披風(fēng),白玉為冠,烏發(fā)長垂,靜站之時,如同水墨畫中走出來的人物。說是水墨畫,倒不是因他的淡眉幽瞳、青絲白冠如墨如畫,而是他周身上下,竟找不出一點鮮亮的顏色,不僅面色蒼白如紙,就連唇間,也不過是青白水墨之色。
“清塵山弟子先雪,請教高人名諱!”先雪知此人來意不善,也知二人不是對手,便先開口打招呼,清塵山雖名頭不大,但師父是天下少有的煉丹師,在修行界中,有不少人都受過師父的恩惠,此處離清塵山不遠(yuǎn),若是僥幸是師父舊識,二人或許可以免于一難。
那人并不正視二人,聞言也只是輕聲回道:“汜水城主,水汜和。”
汜水城主,這個地方聽起來似乎在哪里見過,是了!腳下這個城池的大門上,便刻著汜水城三個大字,此人是這兒的城主。可是,這城的荒涼破敗看起來已有數(shù)十年了,這人看起來二十余歲,不到三十,怎會是此間主人?難道是世代守護此地的人?
此地四面都是高山,既不是吳國地界,也非陳國領(lǐng)土,是三不管之地,這城主應(yīng)不是朝廷任命,吳過問道:“這城中怎地如此荒涼?像是遭過一場浩劫。”
水汜和聞言神色感傷,緩緩說道:“沒錯,都死了,只剩我一個。”
吳過大驚,屠城這種事他還只在史書上見過,沒想到眼前竟出現(xiàn)一個,恨聲問道:“何人如此狠毒,竟將一座城池變成了這個樣子。”
水汜和這才轉(zhuǎn)過身來,蒼白的面上浮現(xiàn)一絲笑意,幽深如淵的雙眼盯著吳過,輕聲回道:“我。”
那雙眼睛太過深邃,多看一眼就似要被抽出魂魄來,吳過不敢凝望,心中竟生出畏懼,這才想起,眼前這個人很可能是為了那條黑蛟來尋仇的,可眼下先雪受著重傷,吳過感覺得到,此人修為之高,自己絕不是對手,便又開口道:“城主大人,我等無意冒犯,請您放行。”
水汜和語調(diào)平緩,慢慢說道:“無意冒犯便殺了我的黑蛟,我也無意冒犯兩位,不如兩位就在此交代了吧。”
他雖話說的慢,但吳過與先雪二人都感受得到,他說的不是大話,二人就算拼死一戰(zhàn),也不過是交代在此的結(jié)果。吳過望著虛弱的先雪,對水汜和道:“城主大人,黑蛟是我一人所殺,與這位姑娘無關(guān),城主大人若要尋仇,在下自當(dāng)奉陪,只是這位姑娘于我有恩,現(xiàn)她傷重,我正帶她去往襄國求醫(yī),若城主大人能網(wǎng)開一面,容我先將這位姑娘送到,在下定會回來解決這日之事。”
“殿下不可!”先雪想說什么,但一出口,又覺自己暴露了吳過身份,若吳過是緩兵之計,作先離開此地的打算,她這么一叫不是給了對方尋仇的目標(biāo),又閉上了嘴,不再說話,將自己的性命全權(quán)交由吳過來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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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汜和偏過身子,側(cè)面二人,若有所思說道:“殺了你又有什么用,死去的終不會再活過來了。不過,你若能幫我尋到一個人,我倒是可以既往不咎。”
“何人?”二人一同問道。
水汜和說道:“他是我汜水城故人遺子,名為金朝,應(yīng)小你幾歲,我最后一次收到的消息,他是在西蜀成都的唐門。”
吳過將名字記下,此行去往襄國,再往西便是蜀國,若順帶尋一人倒也不是不可,便又問道:“天下之大,不乏重名,可還有其他特征?”
水汜和閉目沉思片刻,說道:“沒有了,他大約是下一部的主角,我還沒想好。”
吳過回道:“好!我定當(dāng)盡力尋得此人。”
水汜和點頭微微一笑,四周威壓驟散,且整個城內(nèi)燃燒的鬼火瞬間熄滅,氣溫也恢復(fù)了正常,道:“既如此,就不多留二位了。”
吳過與先雪勻了氣息,見他不多追究,都放松下來,吳過忽心生一計,上前朝水汜和抱拳禮道:“城主大人是陳國人?”水汜和搖了搖頭,回道:“我自幼在洛水修行,后來到了此地。”
洛水?那不正在河洛戰(zhàn)場邊上,吳過心中暗喜,接著問道:“城主大人可知當(dāng)今河洛,已是連年戰(zhàn)火,民不聊生?”
水汜和噓嘆了口氣,說道:“戰(zhàn)爭攻伐,從未休止過,苦了戰(zhàn)士與百姓罷了,得到的遠(yuǎn)沒有失去的多。”
吳過見水汜和憐惜百姓,暗道有戲,便直開口道:“城主大人有通天的本事,若能為百姓而戰(zhàn),定是天下百姓之福!”
水汜和細(xì)長如骨的手指從披風(fēng)下伸出,向四面指去,悲聲道:“可我連這一城的百姓都守不住,何以守護天下百姓?”
吳過雖不知此地發(fā)生過什么,但見水汜和神傷,也知定是一段慘痛的過去,吳過不禁想到自小的玩伴阮昀,阮家諸將死后,他在都城意志消沉,悲思念冷,竟讓二人生分疏遠(yuǎn),去到清塵山打理后,此次匆匆一面,倒仿佛有一種久違的親切感,吳過心知,若他還留在都城將,每日對著偌大空冷的將軍府,應(yīng)沒那么快從悲痛中走出。腳下的城池雖已荒廢了十?dāng)?shù)年,但眼前此人,似乎仍未從當(dāng)年的沉重中走出,若能說服他離開這個令之神傷的地方,也許可以為黃河防線添一大助力!
“城主大人,我不知過去發(fā)生了什么,但我相信,您當(dāng)年一定為了他們竭盡了全力。我守衛(wèi)的北海城,短短三年時間,從一個北地重鎮(zhèn),變成一座埋骨八萬的荒城,現(xiàn)在整個天下,有上百個城池都面臨著一不小心就變成廢墟的劫難,城主大人難道忍心看到一座又一座的荒城嗎?”吳過聲淚俱下地勸說道。
水汜和淡然輕笑道:“你倒無需如此,天下大義說不動我,不過我是有些年頭沒回洛水了,現(xiàn)在既被你擾了清修,當(dāng)回去看看。”
吳過朝水汜和一拜道:“我替河洛百姓先謝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