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珠光寶氣閣,閻府。
秦不悔、陸小鳳和花滿樓三人,應閻府大總管霍天青之邀,前來赴宴。
霍天青既是閻府的大總管,也是天禽老人唯一的兒子,更是天禽派如今的掌門人。
其輩分之高,就算是享譽江湖四十年的‘關中大俠’山西雁,也要尊稱其一聲師叔。
年輕,有權,有財,有勢,且武功卓絕,簡而言之,霍天青就是一個古代版的高富帥。
酒筵擺在閻府後院的水閣中,水閣四面荷塘,一碧如洗,但九曲橋欄卻是鮮紅的。
珍珠羅的紗窗,高高支起,風中帶著初開荷葉的清香。
酒桌上,除了霍天青之外,還另有兩位陪客。
一位是閻府的西席和清客蘇少卿,霍天青曾特別介紹這是一位飽學的舉人。
但秦不悔知道,此人其實乃是峨嵋派獨孤一鶴門下,三英四秀之一的蘇少英。
另一位則是關中聯營鏢局的總鏢頭,‘雲裡神龍’馬行空。
此人在武林中也是享名已久,手上功夫亦是不弱,但是讓陸小鳳和花滿樓疑惑的是,他在對霍天青說話時,聲音裡總帶這種說不出的諂媚討好之意。
一個像他這種,憑本事打出天下來的武林豪傑,本不該有這種態度。
此刻賓客齊至,但卻尚未開席。
霍天青抱歉道:“酒菜本己備齊,只可惜閻大老闆聽說三位公子大駕光臨,也一定要來湊湊熱鬧。”
陸小鳳問道:“我們在等他?”
霍天青道:“你若等得不耐煩,我們也不妨先擺上些菲食飲酒。”
馬行空聞言,立刻搶著說道:“再多等等也沒關係,大老闆難得有今天這麼好的興致,我們怎麼能掃他的興。”
突聽水閣外一人笑道:“俺可不想掃你們的興,來,快擺酒快擺酒。”
這個人大笑著走進來,笑聲又尖又細,白白胖胖的一張臉,皮膚細膩的和小姑娘似得,只有臉上一個特別大的鷹鉤,顯出了幾分男子漢氣概。
閻鐵珊也就是嚴立本,曾是大金鵬王朝的內庫總管,也就是說他其實是個太監。
馬行空連忙站起身來,賠笑道:“閻大老闆你好!”
閻鐵珊卻連看都沒看他一眼,一把就拉住了陸小鳳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忽又大笑道:“你還是老樣子,跟一上次俺在泰山觀日峰上看見你時,完全沒有變,可是你的眉毛怎麼只剩下兩條了?”
他說話時時刻刻都不忘帶著點山西腔,好像唯恐別人認爲他不是在山西土生土長的人。
陸小鳳目光閃動,微笑道:“俺喝了酒沒錢付賬,所以鬍子就被酒店老闆娘颳去,當粉刷子了。“
閻鐵珊大笑道:“他奶奶的,那騷娘們兒一定喜歡你鬍子擦她的臉。”
他又轉過身,拍著花滿樓的肩,道:“你一定就是花家的七童了,你幾個哥哥都到俺這裡來過,三童五童的酒量尤其大。”
花滿樓微笑道:“七童也能喝幾杯的。”
最後,閆鐵珊將目光挪向了秦不悔,道:“短短九個多月的時間裡,隨緣山莊在江湖上名聲鵲起,秦莊主定然也是個有本事的人。
看來俺是不能藏私了,來人,快把我藏在牀底下的那幾壇老汾酒拿來,今日俺要陪幾位貴客大醉一場。”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
閻鐵珊用一隻又白又嫩的手,不停的夾菜給秦不悔三人夾菜,道:“這是俺們山西的特產,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可在外地還真他奶奶的吃不著。”
秦不悔問道:“大老闆的老家就在山西?”
閻鐵珊笑道:“俺本就是個土生土長的土人,這幾十年來,只到泰山去過那麼一次.去看他奶奶的日出,但是俺看來看去,就只看見了個大雞蛋黃,啥意思都沒有。”
說完,他又拍了拍陸小鳳的肩膀,道:“不過俺也正是在那次,才認識了這個四條眉毛的傢伙,總算是他奶奶的沒白去。”
他一口一個“他奶奶的”,就好像是刻意在向別證明,他是一個大男人、大老粗。
陸小鳳聞言,微笑著舉起酒杯,忽然問道:“卻不知嚴總管又是哪裡人?”
馬行空立刻搶著道:“是霍總管,不是嚴總管。”
陸小鳳淡淡道:“我說的也不是珠光寶氣閣的霍總管,而是昔年金鵬王朝的內庫總管嚴立本。”
他一瞬不瞬的盯著閻鐵珊,一字字的問道:“這個人,大老闆想必是認得的。”
閻鐵珊一張光滑柔嫩的白臉,突然像弓弦般繃緊,笑容也變得古怪而僵硬。
平時他本來也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可是陸小風的話,卻像是根一鞭子,一鞭子就抽裂了他幾十年的老瘡疤,他致命的傷口又開始在流血。
陸小鳳的眼睛裡已發出了光,慢慢地接著道:“大老闆若是認得這個人,不妨轉告他,就說他有一筆幾十年的舊帳,現在已有人準備找他算了。”
閻鐵珊緊繃著臉,冷冷道:“霍總管,三位公子已不想在這裡待下去,快去準備馬車,他們即刻就要動手。”
不等這句話說完,他便直接拂袖而起,頭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
可是,他還沒走出門,門外忽然有人擋住了他的去路,並冷然道:“他們還不想走,你也最好還是留在這裡。”
說話之人,長身直立,白衣如雪,腰旁的劍卻是黑的,漆黑,狹長,古老。
閻鐵珊瞪起眼睛,厲聲喝問道:“什麼人敢如此無禮?”
“西門吹雪。”
不過短短的四個字,卻像是劍鋒一樣,冷而銳利。
閻鐵珊竟也是不由自主的後退了兩步,然後大喝道:“來人呀!”
伴隨他這一聲呼喝,本來靜悄悄的水閣中,頓時便多出了五道身影。
這五人手裡,分別握著一柄吳鉤劍,一柄雁翎刀,一條鏈子槍,一對雞爪鐮,一條鑌鐵三節棍。
能用這種外門兵刃的,無疑都是武林高手。
西門吹雪卻連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冷冷道:“我的劍一離鞘,必傷人命,你們一定要逼我拔劍嗎?”
五個人中,已有三個人的臉色發青,但是不怕死的人,本就是到處都有的。
突聽風聲急響,雁翎刀已捲起一片刀花,向西門吹雪連劈七刀。
三節棍也化爲了一片卷地狂風,橫掃西門吹雪的雙膝。
這兩件兵刃一剛烈一輕靈,不但招式犀利,配合得也很好。
西門吹雪的瞳孔突然收縮,就在這一瞬之間,他的劍已離鞘。
陸小鳳一動不動的坐在原位上,靜靜的盯著霍天青,對方不動,他也絕對不動。
馬行空卻霍然長身而起,厲聲道:“霍總管好意請你們來喝酒,想不到你們竟是來搗亂的。”
喝聲中,他伸手往腰上一探,已亮出了一條魚鱗紫金滾龍棒,迎風一抖伸得筆直,筆直的刺向秦不悔的咽喉。
馬行空是個老江湖,自然懂得柿子要撿軟的捏的道理,江南花家,財雄勢大,江湖之上,人盡皆知。
所以,他選擇秦不悔作爲出手的目標,正是欺負秦不悔勢單力薄。
況且,秦不悔看起來,要比陸小鳳和花滿樓年輕許多。
一個人的年紀若是不大,那他的武功當然也就不會太高。
當然,馬行空的這條滾龍棒上,也實在有著與衆不同的招式。
這滾龍棒形如一條翻滾著的金龍,龍身有逆鱗,可奪人兵器,龍首有尖角,可點人穴道,龍口有利齒,可裂人皮肉。
但是真正危險的,則是一條龍舌,一條由百鍊精鋼,打造而成的龍舌。
滾龍棒刺到中途,只聽‘格’的一聲輕響,佈滿尖刺的龍嘴裡,一柄薄而鋒利的短劍,突然彈了出來。
秦不悔靜靜的坐著,不閃不避的等著。
眼見短劍已至身前,他忽的伸出兩根手指一夾,又是“格”的一響,短劍已然斷成了兩截。
馬行空見狀,臉色劇變,手腕一抖,滾龍棒迴旋反打,一雙龍角疾點秦不悔左耳後腦。
秦不悔卻仍是不閃不避,同時右手袍袖似飛雲般揮出,輕描淡寫的一卷一帶。
陡然間,馬行空只覺眼前一陣烏雲蓋頂,隨即便被直接掀飛出了水閣之外。
“噗通”一聲,掉進了荷花池裡。
秦不悔先後施展的這兩招,正是陸小鳳的‘靈犀一指’,和花滿樓的‘流雲飛袖’。
“好功夫!”蘇少英不禁失聲道。
秦不悔淡然道:“不是我功夫好,而是他的功夫差了些。這所謂的雲裡神龍,似是受過內傷,一身武功只餘下不過五成左右。”
“好眼力!他三年前確實吃了霍總管一記劈空掌。”蘇少英再次讚道:“江湖傳言,隨緣山莊之主,年少英雄,武功卓絕,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
“過獎了。”秦不悔輕笑一聲,卻是厚著臉皮,沒有否認蘇少英的那句年少英雄。
蘇少英轉身看向了花滿樓道:“既然別人都已動手了,那我也來領教一下,花公子聽音辨位的功夫,請!”
“請”字出口,他忽將手裡的筷子,斜斜的刺了出去。
這個溫文儒雅的少年學士,此刻竟以牙筷作劍,施展出正宗的內家劍法。
一霎那間,就已向花滿樓刺出了七劍。
霍天青沒有動,他只是靜靜的看著陸小鳳,對方不動,他也絕對不動。
與此同時,圍攻西門吹雪的五個人,已經永遠都不能動了。
吳鉤劍折了,雁翎刀插在窗櫺上,三節棍飛出了窗外,雞爪鐮和鏈子槍也已斷成了四截。
劍拔出來的時候,劍尖還帶著血。
西門吹雪輕輕的吹了吹,鮮血就一連串從劍尖上滴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