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走過來的晉王往地上冷冷看了一眼,再抬起臉來,便是一副哀戚悲痛的模樣,沉痛的對猶在咆哮著大臣去叫太醫(yī)的皇帝說道:“父皇,皇兄他、他去了!”
說罷,率先對著皇帝跪下來??念^道:“父皇您保重龍體??!”
大臣們紛紛回過神來,呼啦啦的又跪了一地,高聲呼喊道:“皇上保重龍體??!”
皇帝孤零零的站在人群中,他的精氣神在這一刻,仿佛全都被抽離,十分單薄蕭瑟的模樣,他佝僂著腰身背對著太子的尸體站在那里,就像隨時都會倒下去一樣。
但是他最終也沒有倒下去。
就在大臣們都以為皇帝要撐不住的時候,皇帝卻一步一步的往殿上走去了,他走的很慢,很用力。并且拒絕順公公的攙扶,就這么憑借著一口氣,重新坐在了代表他至高無上的權利的龍椅上。
“端王?!彼粗樦鴫Ω胍锍鋈サ亩送?,冷漠的張口喚道。
端王雙腿一軟,慌忙跪在地上,“父皇,兒臣不是故意要殺皇兄的,是皇兄突然沖過來刺了兒臣一劍,兒臣痛暈了頭才會……父皇饒命,兒臣真的不是有意傷害皇兄的。”
別人或許不知道皇帝如何寵愛太子,端王卻是一清二楚。
雖然太子不是皇子當中最聰明的,也不是能力最出眾的??商邮强嗯巫铀玫幕实鄣牡谝粋€兒子,可想而知,皇帝對這個兒子的寵愛到了何種的程度。或許旁人都覺得太子身體不好,皇上遲早會讓另外的皇子取代他,可是這么多年來,坐牢太子之位的,依然只有太子而已。
他見過皇帝百忙之中抽空陪太子玩耍,他知道太子的字是他手把手教出來的。他還知道,太子之所以能牢牢坐穩(wěn)東宮,也因為太子是所有皇子中,長得最像皇帝的。
他也無數(shù)次的希望這病秧子趕快死掉,卻從來沒有想過,這病秧子是死在自己手上?。?
“把端王帶下去,朕。稍候發(fā)落。”皇帝的喉嚨用力的吞咽了一下,這不多的兒子里頭,他最喜歡的兩個兒子,如今一個死了,而另一個,雖是無意,卻確確實實是殺了太子的兇手。雖是錯手,死罪可免,活罪卻是難逃的。
他要想一想,要仔細的想一想,怎么收拾眼下這個局面。
可是劇烈的頭痛卻不給他這個機會。他搖晃了兩下,給順公公遞了個眼色。
順公公忙上前兩步,“皇上龍體不適,今日宮宴便到此……”
“父皇,兒臣還有話要說?!睍x王上前,立在大殿中央,先時那個萎靡不振借酒消愁的人,仿佛一瞬間換了個人似的,他往那里一站,帶著雄赳赳氣昂昂的孤注一擲的決心與果斷。
皇帝卻不耐煩的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多說,甚至他的眼睛都沒有往晉王身上投去一眼。他是悲痛又蒼老疲憊的,“有什么話,容后再說?!?
晉王翹起來的嘴角顯得極其詭異與勢在必得,“父皇,兒臣等不得了!”
皇帝霍然抬起頭來,目光冰冷如刀,直凜凜的看著晉王。
須臾,外頭響起一連串的驚呼聲:“皇上,不好了,不知從何處鉆出來一支軍隊,如今已打進了皇宮里了!”
“皇上,我們被包圍了!”
“皇上——皇上吐血了,快,快叫太醫(yī)!”
終于有人如夢初醒的大叫了起來,“天哪,是晉王!晉王謀反了!”
大殿上頓時亂作一團,人人都驚恐又不敢置信的盯著晉王那再不掩飾的張狂放肆的模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皇帝捂著被氣的發(fā)疼的胸口,依靠在順公公的肩上,艱難的吐出一句話來,“畜、畜生,你怎敢?”
“父皇可別誤會,兒臣可不是真的要謀反,只不過最近京里太亂,且昨晚宮里還驚現(xiàn)了刺客,兒臣也是為著父皇的安危罷了。父皇因太子的死悲痛成疾,兒臣不過是想父皇能好好保養(yǎng)龍體,旁的事,自有兒臣替父皇分憂。父皇您覺得如何?”
“放肆!放肆!”皇帝哆嗦著嘴唇大叫道:“朕還沒有死,豈容的你放肆!禁軍統(tǒng)領何在,還不快傳禁軍前來,將這亂臣賊子給朕拿下!”
禁軍統(tǒng)領狼狽的從殿外爬了進來,一路爬一路哭道:“皇上,大事不好了,左營禁軍全部叛變!剛從后宮傳來消息,成妃娘娘控制了眾位大臣的家眷,要大臣們?nèi)悸犃钣跁x王,否則就……”
“什么?”大臣們立刻炸開了鍋,六神無主的朝著他們的皇帝跪了下去,“皇上,如今可怎么是好???”
“父皇,兒臣說過了,兒臣可不是要逼宮造反,您還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只不過您為國為民操勞了這么多年,也是時候該好好地歇歇了,日后就在后宮榮養(yǎng),有母妃她們用心照顧服侍您,豈不是好?”晉王笑吟吟的看著高座上的皇帝,他既決定了要走這條路,就免不了要被后世史書寫成謀朝篡位的亂臣賊子,可那又如何,他委屈隱忍了這么久,輪也該輪到他了。
“您放心,兒臣依然會好好孝順您的——”他話音一頓,沉聲喝道,“來人,還不快送皇上回后宮歇著!”
“是!”大殿洞開,無數(shù)手持刀槍的黑衣軍隊涌了進來。
……
聽著外頭震耳欲聾的喊殺聲與刀劍聲,坐在窗邊的百里文瀚嘴唇輕輕一勾,隨口問道:“外頭如何了?”
“殿下,晉王發(fā)兵了?!?
“我長著耳朵,外頭那么大的陣勢,我會聽不到?”百里文瀚嘴邊笑意一收。
說話的宮女連忙跪了下來,“晉王發(fā)兵造反,與禁軍里應外合,已經(jīng)牢牢的掌控了皇宮上下。只不過……”
“說!”
“晉王聲稱不會殺了皇帝,但皇帝才走出去,就被流箭射中了,然后,康王‘被逼無奈’奮起反抗。”
百里文瀚笑出聲來,“康王準備了這么久,又怎么可能讓皇位花落晉王手中——那流箭,說不定就是他的手筆呢?!?
“屬下不懂……”
“這有什么不好懂的?”百里文瀚百般無聊一般的打了個呵欠,“晉王起兵謀反這是眾目睽睽眾所皆知的事,可現(xiàn)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他卻不能讓皇帝死,因為倘若真的將皇帝逼死了,他的皇位來的名不正言不順,就算坐上了那個位置,各方諸侯可會服他?皇帝一死,諸侯再亂,也夠他頭疼了。所以眼下的情形,皇帝自然是活著比死了有用。所以晉王是不會動手在此時殺了皇帝的,可康王,他卻需要一個發(fā)兵對抗晉王的絕對正當又正義的理由,皇帝一死,晉王謀朝篡位的行為一杯坐實,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可明白了?”
“屬下明白了,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那康王就是在后的那只黃雀了。那么依殿下所看,這晉王與康王,誰會勝出?”
百里文瀚微微瞇眼,看著外頭滿天大火與慌張四處逃竄的宮人,“晉王若能成事,那就好了?!?
就是因為知道晉王成事的機率太小,他才會將這消息透露給謝斂,利用謝斂設下一個騙局來,只可惜,他精心策劃的騙局,卻被她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的破解了。
“可這宮里都是晉王的人與禁軍,康王又如何能與晉王抗衡?”下屬表示十分不解。
百里文瀚微微偏頭,仿佛在傾聽什么一般,忽而一挑眉,“你聽到了嗎?”
下屬耳朵一動,卻甚是慚愧的低下頭來,“屬下只聽到外頭的打斗聲。”
“是駐扎在京郊軍營的將士與護城軍趕過來了?!卑倮镂腻跏亲孕诺恼f道,“你可知道離京城最近的高城有多少兵力?”
“高城?可從高城趕過來,最少也要一天一夜,即便現(xiàn)在來了,也無濟于事啊!再說,康王一個無權無勢幾乎沒什么出眾的親王,沒有兵符文書,又怎么可能調動得了高城的將士?”
“誰說是現(xiàn)在才來的?”百里文瀚笑微微的說道:“高城領兵的將領看似與康王毫無關聯(lián),卻很少有人知道,那將領實際上就是康王栽培的人??低跻崆邦I兵趕往京城,隱藏在京城附近,只等晉王一動手,他便即刻率軍入城。”
“晉王的人手與重心全在皇宮里,滿以為控制了皇宮就相當于大權在握,可康王卻從外圍包抄而入,晉王就如那甕中之鱉……”宮女恍然大悟道。
“晉王有多少人,加上宮里的禁軍滿打滿算也不過三五萬罷了,禁軍可是全部歸順晉王了?并沒有,禁軍統(tǒng)領雖然沒什么本事,卻是最忠心于皇帝陛下的,他為人耿介,底下也自有一批誓死效忠皇帝的人,此刻康王恐怕就是借著這一群人再與晉王的人馬反擊,等到城外的軍隊殺過來,大好形勢勢必就倒向了康王那一方。”百里文瀚懶洋洋的說道。
“殿下,眼下外頭正亂,正是趁亂離開的好時候。”宏冬史劃。
百里文瀚起身朝床邊走去,“是啊,該走了——阿棠,別裝了,我知道你早就醒了?!?
躺在床上挺尸半天,偷聽了半天的若棠想著既然已經(jīng)被發(fā)覺了,再裝也沒什么意思,索性也就睜開了眼睛。
她這才明白,百里文瀚為何要跟自己的屬下說那么多話,想來那些話,也是特意說給她聽的。
她坐起身來,看一眼沒事人一般站在她面前的百里文瀚,咬了咬唇,終是出聲問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百里文瀚卻不答反問,“你還記得我以前與你說過,琉國是個很美麗的國家嗎?那里有一望無際的大草原,有……”
“你說過的話,我都記得?!比籼拿鏌o表情的打斷他,“可那跟我,有什么關系?”
百里文瀚自動忽略她后面那句話,聞言笑的愈發(fā)溫柔起來,“我很高興,你能將我說的話都記在心里。”
聽話聽半截,好不要臉!若棠當場就想噴他一臉,剛張嘴就被百里文瀚截斷了,“我曾邀你前往琉國做客的話,你可還記得?”
若棠心頭一沉,不敢置信的冷冷的瞪著他:“你居然……”
“我想,現(xiàn)在是時候了?!卑倮镂腻僖淮螠厝岬拇驍嗔怂脑?。
若棠從沒見過有人將溫柔的霸道演繹的這樣淋漓盡致,氣的恨不能撲上去咬他兩口。
卻又聽他溫聲說道:“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湘王爺,你放心,晚些時候我會給你機會與他道別的。現(xiàn)在么,我們要收拾收拾出宮去了,還有一個人在等著咱們呢?!?
他眼中有興奮的詭光一閃而逝。
……
楚千嵐從大火中沖出來時,顧不上身上燃起來的火焰,手握長劍隨手一揮,就將身后的禁軍砍翻在地,他沉著臉吼道:“人呢?吉祥到底死到哪里去了?”
如意亦是眸色沉沉,幾下?lián)錅绯股砩系幕鹧?,牢牢護在他身前,紅著眼咬牙說道:“屬下已經(jīng)讓人去找了,您放心,王妃吉人天相,定然不會有事的!”
本該身在殿中的王妃卻不在殿里,本該護在王妃身邊的吉祥也不見蹤影,倘若吉祥不是與王妃在一起,那么他那妹子只怕已經(jīng)……
“王爺,我們發(fā)現(xiàn)一個人?!闭f話的是楚千嵐安插在宮里的人,“這姑娘是往常跟著王妃一道進過宮的,屬下記得她,剛才屬下見她奮不顧身要往殿里沖去,忙將人攔了下來?!?
一邊說著,一邊將滿身狼狽滿臉是血的人拎到了楚千嵐跟前來。
楚千嵐還沒將那張血糊糊的臉辨認出來,倒是如意皺眉叫了一聲,“采青!”
瑟瑟發(fā)抖的采青見到楚千嵐,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撲過去抱住他的小腿大喊道:“王爺,您快救救娘娘啊!”
眼看著大火就要將整座宮殿吞沒了,采青更是急的不得了,見楚千嵐沒有動作,爬起來就又要往里頭沖。
如意冷著臉粗魯?shù)睦∷巴蹂辉谀抢锩?,我問你,吉祥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采青一聽主子沒在那里面,頓時松了一口氣,聽到如意的問題,忙道:“吉祥開始跟我呆在一起的,每回進宮,各家的奴才都是在一處歇著的,可沒多久,我就沒看見吉祥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王爺,吉祥必定跟在王妃身邊的,您放心,有她在,王妃定然是安全的?!比缫庹f著話,順手將采青拉到身后,長劍劃過去,一顆腦袋骨碌碌的滾到了采青腳邊。
這個晚上,采青見到了太多的頭顱與鮮血,早已經(jīng)嚇得麻木了。見那顆頭滾過來,還嫌棄的拿腳踢了出去,還對著如意嘟嚷一句道:“能不能別把腦袋弄到我這兒來,我鞋子都臟透了!”
如意:“……”
算了,早知道她是個少根筋缺心眼的。
正這時候,一個身形嬌小的身影抱著受傷的手臂跌跌撞撞的邊奮力殺敵邊朝著楚千嵐等人的方向沖了過來。
如意一眼認出了她,再往她身邊一看,一顆心頓時沉到了谷底。他也顧不上許多,連忙沖殺過去,護著一眼就能看出身受重傷的吉祥來到楚千嵐面前。
楚千嵐緊緊抿住唇,沉默不語,他的眼睫被汗水濡濕,變得濃密而黑長,像潮濕的雨林。他的手掌緊握成拳,指甲刺在掌心的繭上,把指甲的根部壓出深深的血印。
他眉眼里凌厲的戾氣,令周圍的人幾乎不敢抬頭去看。
吉祥跪倒在他面前,“屬下無能,沒能保護好王妃,求王爺賜罪!”
“王妃人呢?”采青在如意身后跳著腳急聲問道。
吉祥垂首,“是百里文瀚,百里文瀚的人帶走了王妃!”
楚千嵐聞言,那猶如死寂一般的眼神似終于注入了一絲活力,他一把拽起受傷的吉祥:“他們往哪個方向去了?”
“湘王府,百里文瀚帶著王妃去了湘王府!”
楚千嵐長眉一皺,“湘王府?”
卻也顧不上多想,轉身一邊殺敵一邊問道:“他們可是從榮妃宮里離開的?”
“是!”
宮禁森嚴,榮妃當年能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皇宮,靠的不是別的,正是她那宮里一條通往宮外的密道。那密道后來被皇帝查了出來,可讓他想不明白的是,皇帝并不叫人將那密道封鎖起來。
他后來一直在想,是不是皇帝還盼著那個女人從那條地道重新回到這個地方來,所以才一直任由那條地道存在?
不想,百里文瀚竟然也知道那條地道,看來他這趟大楚之行,也是做了不少功課的。
宮里廝殺激烈,宮外亦是喊殺震天,是投靠了晉王的五城兵馬司與及時趕到的護城軍酣戰(zhàn)在了一起。
……
若棠沒有想到,楚千嵐說還要等一個人,而那個人竟然會是段清漪。
趁著皇城一片混亂,百里文瀚將她與段清漪塞上一輛馬車后,七彎八拐的趁亂往城門口去。
其實這時候他們一行人混在慌亂逃生的百姓隊伍中,并不顯得扎眼。戰(zhàn)亂一起,首先遭殃害怕的,自然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了,聽到都打到了家門口,能逃的都想著逃出城去避禍。
聽著馬車嘚嘚的聲音與外面兵戎交接的聲音,若棠看著冷著臉坐在對面的段清漪,忍不住問她道:“你身手不是很好嗎,怎么還會被人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