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得知李鶴年與邪王實爲同一人之後,譚悠悠三天兩頭往外跑,虧得唐朝還沒有宋明理學那麼束縛女子。這也難怪她不戀家,雖說她屬半個江湖兒女,但交友圈實際上非常狹小,比真正的深閨小姐只大了那麼一丁點,在唐朝就李鶴年這麼一個談得來的朋友,不跑出去纔怪。對於她這種的行爲,譚氏夫婦明顯是默認的,也許是他們認爲自己的女兒是該到了擺脫孤寂享受正常生活的時候了,又也許是李家和譚家生意往來日漸密切的緣故,總之,譚氏夫婦不大管束女兒這種行爲——即使在開放的唐朝也比較少見的。
李鶴年也真是極盡地主之宜,短短一個多月下來,領著譚悠悠遊遍了長安城,吃遍了長安城??墒呛镁安婚L,譚氏夫婦突然不許譚悠悠出門了,連她乖乖帶上雪娘和楊護衛這兩條跟屁蟲子也不行。晴天霹靂??!
“爹爹,英俊帥氣的爹爹,我保證,就出去一會兒,外面天氣多好,春暖花開的,滿大街都是笑瞇瞇的人,多好!誰走出去都會受到感染的?!?
譚老爺清清嗓,裝作聽不見,邁開步子出門去,末了還拋下這麼一句:“家裡繁花似錦,笑瞇瞇的人多得是,你就安生待著吧,啊?!?
“孃親——”沮喪地看著父親絕塵而去的背影,譚悠悠馬上現出一副無比燦爛的笑臉轉向母親,“我美麗又慈愛的孃親——”還沒說完呢,立馬被譚夫人打斷了。
“悠悠,並非爹孃不許,而是你最近已經突然暈倒好幾次了。你自小身子骨不好,爹孃又怎能冒險讓你到外頭去呢?過一些日子吧,等身子調理好了,再出去吧。”
“不要啦——我自己的身體狀況怎樣還不清楚嗎,健康得很哪!偶爾的暈倒,無非是血糖低罷了,不礙事。”
譚夫人自然不曉得什麼是血糖,但她是鐵了心絲毫不爲所動,“雪娘,扶悠悠回去休息?!币痪湓?,粉碎了譚悠悠僥倖的心理??伤T悠悠是誰呀,如假包換二十一世紀美少女,怎麼可能乖乖就範!事已至此,那就只好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啦。雪娘跟她這麼久了,顯然沒有學聰明,對她的花花腸子沒有一點察覺,見她安安靜靜回房躺下,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也有一食頃了,居然不疑有他,輕輕攏上門便走開了。
多好的雪娘啊,,這麼輕易就相信她睡著了,簡直單純地讓人心花怒放!話說回來,最近雪娘行蹤有點可疑,一有機會就開小差,實在不像她的粘人風格。但是譚悠悠無暇多想,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如何避開耳目溜出家門。她一躍而起,拉開門縫探出腦袋瞄幾下,四周落花閒鳥,一片安靜,真是天公作美。
可想而知,在無人看管的情況下,翹家有多麼容易。託李鶴年的福,長安城雖然闊大,現在的譚悠悠終於不會再迷路,想上哪便是哪。東市靠譚府最近,是個熱鬧之極的去處,更何況還有誘人的胡麻餅,好不容易出來一趟,絕對不能錯過。
賣胡麻餅的朱記店鋪依舊人山人海,譚悠悠憑藉身材嬌小的優勢,也好不容易纔從瘋狂的人羣中擠到櫃檯最前面,搶到一個大大的胡麻餅——這回她可不像上次在峨眉山下那麼笨,出門不帶錢。正當她開心地啃著自己的努力成果的時候,冷不一團人影朝她懷裡撞來,譚悠悠慌忙躲開,只覺腰間冷風閃過。她定睛一看,原來那團人影是個身量尚小的姑娘。
“咳,怎的這麼冒失……”在不小心瞧見小姑娘手中的一泓銀光後,譚悠悠把餘下的話語硬生生吞了回去。那小姑娘很詭異地咧嘴無聲一笑,反手又給她來一匕首。譚悠悠驚得往旁邊跳開,口裡大聲嚷嚷:“殺人啦,殺人啦!”頓時大街上行人的注意力全被吸引過來,那小姑娘見勢不妙,轉身飛快地跑開,剎那消失在茫茫人海。從小姑娘刺殺開始到逃離現場,不過短短三四分鐘,根本沒人發現任何異常,就算譚悠悠大聲叫喊,街上的行人也只看到她一個人站在路上亂嚷。
一小隊巡城的士兵聽到叫喊,全跑過來了,領頭的小軍官喝問道:“發生何事!”
“沒……什麼都沒發生?!比俗C沒有,物證沒有,兇手沒有,剛纔的事件就算說出來也未必有人相信,事情鬧大了,爹孃還不立馬把她打包快遞迴峨眉。
領頭的小軍官目光如炬:“剛纔是不是你大叫‘殺人’?”
“沒有啊,官大爺,”譚悠悠心裡發虛,眼神卻裝得十分誠懇,“我剛纔吃了好不容易搶購到的胡麻餅,實在太激動,一時忘乎所以,大叫太好吃了而已?!闭f完,她還舉舉手中的胡麻餅。那軍官狐疑地看著她,最終似乎還是選擇相信,他揮一揮手,一羣士兵又整齊地到別處巡邏去了。
譚悠悠怕剛纔那小姑娘又折回來,忙閃進旁邊的一家店鋪,才終於吁了口氣,擦擦額頭上的冷汗。她心有餘悸地暗想,那小姑娘到底是誰派過來的,爲什麼要殺她?這種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是峨眉派的仇敵還是譚家的對頭?她打了個冷顫,突然發現自己掉進一個大謎團,她開始第一次審視自己在唐朝的生活,回想上回湖上夢會譚影的話語,如影隨形的長命鎖,虛弱的體質,父母和師傅師妹對她的態度,突然出現的殺手,這一切,看似毫無關聯但又彷彿千絲萬縷。
“娘子,店裡請。”恭謙有禮的招呼打斷了譚悠悠繼續深思,她回過神來,一個學徒模樣的年輕人對她笑意盈盈。
這是一家布匹店鋪,四處堆滿了五顏六色織錦、綢緞,繁多而不亂,中間一梯,直通二樓,店鋪左壁開一偏門,迎門豎一屏風,使人難以窺到內裡。
既然進來了,應付一下也是要的,譚悠悠三兩下把手中剩下的胡麻塞進嘴裡,並隨口問道:“有沒有什麼新款???”
“新從揚州來了一批上等綢緞,娘子可到裡間挑選?!睂W徒模樣的年輕人引她到偏門,便不再前進。既來之,則安之,這店鋪總該不會是殺手集團總部吧,譚悠悠轉過屏風,發現裡面真是別有洞天。開闊的空間,仕女們三三兩兩閒坐,梅花窗下博山爐薰香氤氳,空氣裡瀰漫著一種安靜淡雅的氣氛,這裡顯然是爲女客專門開闢的。
一個長相甜美的侍女朝譚悠悠行了個禮,柔聲道:“娘子儘管挑布,無論選中哪一匹,我們織霞坊都會爲您量身定做衣裳?!?
“哦?!弊T悠悠找最近的幾案坐下,馬上就有人奉上熱茶湯一碗和精緻糕點一碟,服務極爲周到。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高消費場所?正胡思亂想的時候,剛纔那長相甜美的侍女展開一匹寶相花湖綠綢緞,問道:“這是今天剛送到的揚州上等綢緞,娘子認爲如何?”
“嗯,還行?!睂ψT悠悠來說,在服務至上、推銷有理的現代社會生活過那麼幾年,這個侍女推銷的殺傷力一般般而已。
“娘子,請摸一下這綢緞,手感極爲順滑。再看它的顏色,綠中泛青,很是特別,在現下的季節穿著,最合適不過。再看它上面的寶相花紋,簡單又別緻,以娘子這般年紀,真是襯到極了。”
譚悠悠不緊不慢喝一口茶湯——她已經漸漸習慣這種唐朝特色的茶,狡黠道:“很不錯,但是——我不喜歡。”
侍女正欲展開另一匹綢緞,譚悠悠及時阻止了她的無用功:“謝謝,不用了,改天吧,今天我還有事?!焙貌蝗菀茁N家,把時間都花在看布料上實在浪費,多買一些京城小吃纔是她這次出來的真正目的。侍女看她要離開,堅持要送出門,都被她堅決拒絕了。唉!這什麼織霞坊服務太好,再待下去,她不買點什麼,真的會內疚的。
纔剛轉出門口的屏風呢,譚悠悠就眼尖地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梯子上下來,一襲玉色長袍,金冠子束起的烏髮,還有英氣的臉龐上那雙清澈的眼睛,不是李鶴年還有誰。她高興地揚手正想打招呼呢,忽然瞥見李鶴年身後冒出的一個風華絕代的男子,衝到嗓子眼的話馬上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他後面的那個人,竟是許久不見的褚衛!天啦,癡情的褚公子不會追到京城來了吧。不對,邪王與李鶴年的外貌完全不一樣,兩人的職業更是相差十萬八千里,再看褚衛現在的表情,完全一副公事公辦樣子,不見以往癡迷的眼神,看來旺財說得對,褚衛完全沒有察覺邪王與李鶴年實爲同一人。
那現在到底是出去好呢,還是躲起來比較好?猶豫再三的譚悠悠最後決定還是先躲在屏風後面靜觀其變。什麼都沒發生,李鶴年和褚衛從樓梯下來,站在店門口寒暄幾句,就各走一邊分道揚鑣了。
不知褚衛有沒有試圖再找旺財呢,好奇的譚悠悠忍不住跟了過去。他七拐八彎,一路上也沒跟什麼人有接觸,不久就出了東市,然後取道崇義、開化二坊,穿過朱雀大街,經殖業、通義、光德三坊,到達西市。西市自然也是熱鬧非凡,褚衛明顯沒有馬上回到落腳點的意思,東逛西瞧的,似乎在做市場調查。天色漸漸暗下來,譚悠悠跟了他大半天,肚子餓得咕咕叫,雙腿又酸又軟,再加上快到宵禁時分,她決定放棄無聊的跟蹤回家去。
“娘子找在下何不當面一談?”譚悠悠一個閃神,一直被小心保持在五米外的褚衛竟然出現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