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媽從大灶上拿了中午的飯菜過來,一盤盤往桌上擺。老太太雖然沒有明著吩咐,奴才們卻自覺地把二房的膳食提高,每一道都是精致。
雨停歇,天卻未開。飯桌上光線有點暗,冷冷清清的沒人說話,只聽見屋檐下的滴水潺潺。
“唔……”用中藥燉煮的豬蹄熏得鸞枝胃中翻涌,連忙捂住嘴巴。
沈硯青放下碗筷,給鸞枝遞了帕子過去:“難受了的話,含顆酸梅。”
“飽了?!丙[枝把帕子一拂,扭過頭不肯與他對視。
他偏又將她下巴扳過來,噙著嘴角促狹道:“總不至于一輩子都不想理我?”
瞧,這般閑閑的口氣,看起來儼然心情很不錯的樣子……實在可惡。屢屢的對她挖坑算計,把她氣到內傷,他卻次次悠哉悠哉,一言不發地等到她把氣耗到無力,便又什么事兒也沒有的輕易蒙混過去??墒沁@一回,真的不一樣。她也是有底線的。
鸞枝咬著下唇:“沈硯青,我不會一次又一次容忍你的卑劣?!?
哦呀~連名帶姓。
沈硯青眉宇微蹙……原來今天突然和自己好,卻是不無目的的。見鸞枝目光濯濯,便揮揮手讓丫鬟們出去。
陳媽戰戰兢兢的關門,末了又在窗邊上探了探,不放心的搖頭離開。
“那么你想要對我說些什么?”沈硯青好整以暇地問。
鸞枝捺了一口氣:“這個孩子,我不想給你生。趁著月份還小……不要了吧?!?
不想給你生……短短幾個字卻恁的傷人。
沈硯青笑容一滯,俊逸面龐上不由浮起冷冽:“為什么?”
“我怕我一看到孩子,就想起你的手段,我怕不會愛他,怕招到報應。”鸞枝攥緊帕子,聲音很低。咬了咬牙,迫自己一口氣說完:
“不想故意瞞你。我和那個人定過終身,拜過天和地…在你之前。是我求的他,最后卻把他拋棄。如今他生死未泯,我卻過得安逸,我不想一看到孩子,就想到自己還欠著別人的債沒還。說好的要你給我三年,三年后他若不來,我便給你生……生幾個,那都是命??赡銥槭裁匆鰻柗礌??”
“呵呵,三年……我豈有說過不給你三年,何來出爾反爾一說?”沈硯青打斷了話,早已經猜到是因著那個陰魂不散的家伙,卻沒有想過竟然還有這樣一出……好個自私的女人,她又置自己于何地?
嘴角噙著玩味淺笑,努力忽視腦海中頻頻冒出的她與旁人私定終身那一幕:“孩子是無辜的。你要多恨我都可以,獨獨這一樣,我不答應?!?
沒有的商量。
鸞枝默了默,終于生氣起來,幾步走到梳妝臺:“非要逼著我給你戳穿嗎,盒子里的避子藥,幾時被人全部換成了暖宮丹?…若是自然而然懷上,那便是我的命,我認。可你用了手段,你卑鄙,我便不想生…不想給你生!”
小小的錦盒打開,還余下半盒子的丹藥。也不知是她從甚么不知名的小店里頭買來,平日里數算得恁是仔細。他看都不想看,看多了心都冷,又何來換藥一出?
沈硯青把筷子一頓,勾著嘴角涼涼一笑:“哦呀,我的骨肉竟讓你如此惡心?。繑_得你這樣編排理由……藥我沒有動過。這個孩子,你愿意生也得生,不生,也得生。”
這只狡黠的狐貍,吃藥的事兒除了他沒有別人曉得,他是料定了自己不敢把孩子如何?
都快要把鸞枝逼瘋了,也不知怎么了,一只錦盒便憤懣地擲向桌面。想要聽出點兒尖銳的動靜。
“啪——”沈硯青面前的勺子斷裂,那碎片濺到臉上,頓地勾出來一縷鮮紅。
“沈硯青,你…你卑鄙!”鸞枝蠕著下唇……力氣怎么忽然那么大?沒想到。氣息有些發虛。
看到女人不住起伏的胸口,還有泛紅的眼眶。沈硯青心中又氣又冷,修長手指拂過面頰,笑笑著把一縷血痕拭去:“謝鸞枝,總這樣傷我,任有再多的愛,也會被你消弭得沒有耐心!”
齒縫里磨出的話,努力的隱忍不發。走到門外,見雨又下,復又回頭問她:“我的傘呢,你收去了哪里?”
鸞枝眼眶紅紅的,瞅著墻角一把油傘不肯應。
他便不再問。既是這么的厭惡,為何還要那樣與他纏綿?…害得他誤會,以為她愛上自己。呵,女人的心啊,怎么能夠把情和欲分得這樣清楚?
一道青竹長裳拂過,轉身冷冷的沖進了雨中。
“少爺,少爺……您的腿不能淋雨啊…”陳媽是個老實人,趕緊拿了傘追出去。
鸞枝把飯碗端起,少腹卻忽然鈍痛,一瞬間癱坐下去。
北院上房里,老太太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你說什么,誰、誰見血了?!”
林嬤嬤惴惴低著頭:“說是吵架了,怪少爺把她的藥換掉,不甘心給他生。還扔了東西,把少爺臉都刮花了,氣得傘都不拿就出了門。這會兒一個人悶在屋里,不讓人進去呢,聽說是下面出血了……”
“咳咳咳……”老太太只覺一口氣頓時上不來,咳嗽如排山倒海。
樓月連忙上前輕拍,又趕緊遞了煙斗過來。
老太太抿了好半天,方才氣虛綿綿道:“算命瞎子說她肚子里懷的是男胎,恁個狠心腸的女人,她這是要把我們老沈家斷子絕孫啊!…硯青這小子也是糊涂,媳婦懷孕了,好好哄她幾句就是,非要吵吵?還不快讓人去把秋老大夫請來,今日我老太太親自出馬,我看她生是不生!咳咳咳…”
“說的是。少爺堂堂正正的,又豈是那偷梁換柱的小人?實在是…”林嬤嬤點頭附和。
“偷梁換柱又怎么?給老沈家生孩子,那是她的光榮!”老太太眉眼間有躲閃,儼然忘記了先前答應過鸞枝的契約,只避過話題不談,讓人趕緊去給自己備轎子。
顛著小腳走兩步,忽然記起來還有要緊事兒,忙又吩咐樓月去把那副前朝山水墨玉杯子拿上。自己從抽屜里摳出來一紙信箋,急將將的爬上轎子。都寄過來有幾天了,一直沒舍得拿出來派用場呢。
那輩子可是老太太娘家姥爺的古董啊,樓月有些不情愿:“這……老太太不是說等生了再給她?”
老太太瞪了一眼:“她若是肯生,要幾副杯子我都給她!”
樓月的手心便暗暗攥了起來。
這丫頭最近也是,氣色恁的不好,蒼白蒼白的,沒有活力。
林嬤嬤唏噓道:“樓月這丫頭,只怕是年歲不小,老太太也給她瞅瞅吧?!?
老太太的心思可不在這里:“你給相個老實的家生奴才,好好的配了吧……造孽喲,怎么就偏偏給硯青弄了這么個女人?!?
一路叨叨著只往竹嵐院過去,到底是有些心虛,一路上又多抽了一管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