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幫人的嘰嘰喳喳, 當然也飄到了萬曉陽的耳朶里, 具體不知道說的是誰, 可是男女之事是沒錯的, 聽到說“中間還隔了一塊玻璃片。” 她不知道, 也沒想知道這玻璃片隔離的具體部位, 只要是隔著, 這男女沒挨著就夠了。 它再一次為姥姥那 “男女挨著會大肚子”的教誨提供了佐證。 這玻璃片印在了萬曉陽的腦子里, 并在關鍵時刻激發了她的創造靈感, 讓她躲過一刼, 卻又遭了一難, 足以改變他和她命運的一難。
發布了這么一個爆炸性新聞, 冷彩蓮覺著像是露了一回臉似的光彩, 她端個茶杯, 對紅梅說一聲: “今日個焊擋板, 你把料擺擺好。” 然后就到各工位去察看, 她是班長嘛, 其實她心里也有了一種好奇, 想好好看看安再文的那個妮子“慶云”, 平時就覺著那女子那雙眼睛妖, 更想從他們兩人的表情上揣摸揣摸那事是不是真的, 或者她還能再發現些花絮, 于是她站在與鉚工班交界的那個過道上往維修班的方向張望, 見安再文的床子上是另一班的人在上班, 有些掃興, 正欲打道回府, 忽聽有人說: “我們家屬院賣帶魚, 是機關從內地拉來的, 按戶分, 師傅, 你要點不? 我媽能多買。”
一瞧原來是那位統計局官員的兒子小馬跟他師傅--文昌德說話, 她一下子就想到了萬曉陽, 想也弄一份, 但想到自己平日里對人家總是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 當然不好意思直接開口, 就告訴建國讓他去說, 以建國的為人, 他就是饞死也斷不會開這個口的, 可師傅之托還是不敢怠慢, 于是這事就在肚子里轉呀轉, 成了這一天成建國的一塊心病。 眼看就要下班了, 那帶魚一直在建國的腦子里打轉, 想起師傅期望的眼神, 他終于卯足了勁開了口: “聽說你們家住的機關大院分帶魚, 能不能幫買一點?”
萬曉陽連彎都不轉一下, 直不楞噔地回了一句: “要是有帶魚, 我們家還不夠吃呢。”把個建國一下子撞到了南墻上, 連在不遠處的冷彩蓮也聽的清清楚楚, 那臉上又臊, 心里又氣, 當下就想找個什么事報復一下, 一抬頭看到不遠處清理完現場的陸茵正在鎖工具箱。
她走上前, 問:“干沖壓怎么樣?”
“說不好, 因為沒干過別的, 沒比較沒法說。”陸茵看著她笑著說, 說完就往外走。
冷彩蓮趕上她, 和她并排走著, 還把腦袋湊得很近, 顯出很關切的樣子說:“這還用比嘛, 肯定是不好, 既沒技術又不安全, 現在食堂的老李就是在沖床上被齊齊地壓掉了四個手指頭, 一輩子就完了, 只能賣賣飯票。”
“哦, 那么可怕。” 陸茵有些傷感, 接著說:“當初不知道, 是我自個選的, 沒辦法。”
“勝(什)么你自己選的, 那是任書記耍了個花招, 本來車間定的是萬曉陽分沖床, 你上焊工的。 ”
“唉, 只怪我自己來晚了。”陸茵說。
“這不是早晚的事, 肯定是萬曉陽那妮子給車間使了套, 那妮子看著不做聲, 心里可鬼著呢。”
“冷師傅, 現在你給我說這些還有什么用呢?” 她有了一種被人往傷口上撒鹽的痛楚, 而且對萬曉陽有了排斥之感, 她不想讓人看出來, 很快就調整了自己的情緒, 敷衍道:“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最起碼今后我會更加小心。”
“咋沒有用呢? 你現在就可以找任書記, 要求給換回來, 聽說你的父母也是大官, 還說要對任書記登門拜訪, 任書記可高興了, 在車間到處宣揚, 叫他們登登門, 拜訪拜訪, 肯定行。”
冷彩蓮說著說著她的話就變了味, 那重點已經不只是詆毀萬曉陽, 而變成如何幫陸茵脫離“虎口”了, 但在陸茵聽來就有些刺耳, 尤其是那“登登門拜訪拜訪”使她更覺著有了一點嘲諷的味道, 于是她勉強笑了笑, 說了聲: “謝謝你的好意, 我還有事, 先走了。”
“真是熱臉蹭了個冷屁股。” 冷彩蓮自覺討了個沒趣, 忽然遷怒于萬曉陽, 往回走時看到建國在一旁整理工件、清掃場地, 萬曉陽靠著工具箱, 手里拿著本書翻著, 冷彩蓮就氣不打一處來, 她一步邁上前, 沖她喊道: “我說,你也干點活兒, 別老捧著那迭擦腚紙看個沒完, 你那么愛念書, 不好好在學校待著跑到這兒來干么? 自古都是徒弟打雜, 你師傅自個在那兒掃地, 你看不見? ”
“我師傅掃地不行啊, 這書可是我師傅給的。” 冷彩蓮給搶白了一句, 楞在那兒, 連建國也愣了一下, 翻然醒悟似地說:“噢, 噢, 師傅, 她要掃來著, 是我讓她看書的, 青工快考試了。”
熱臉又蹭了個冷屁股。 冷彩蓮心里像吃了蒼蠅肉似的, 嘴里嘟囔著:這怕是命里定的, 要不我咋姓冷呢。
紅梅放下手中的活計, 跑過來, 捅了捅萬曉陽, 一是覺著師傅受了一個學徒的頂撞, 這臉上不好看, 她要說說萬曉陽以向師傅示好, 所以她才敢明目張膽地跑過來, 二來也是想勸勸萬曉陽, 給她點撥點撥, 于是大聲說: “喂, 你跟我師傅怎么說話呢?” 然后她壓低了聲音說: “我說你真是傻得不透氣, 你抬頭看看, 這滿車間那個師傅不是在那兒抽煙、看報、侃大山呢。”
自打進廠來, 紅梅處處維護著她, 她看紅梅像個大姐姐, 她的話也就有了權威性, 這時曉陽才意識到自己確實是缺心眼, 以后, 她的師傅也才免了“日日清理”的尷尬。 就這樣, 她在似懂非懂、說不懂還懂點的磕磕碰碰中, 揣摸著“徒弟”這個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