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 這對新婚夫婦回來了, 是徒弟小馬找他爸搞了輛伏爾加牌小汽車去接的。
這次文昌德沒再帶蕃茄醤, 換之以一大堆日用品: 紅雙喜牌高壓鍋, 當時要憑專供華僑的優惠卷才能買到, 帶雙喜字的暖瓶、玻璃杯子、成雙成對的枕套、被套和痰盂。 那紅色的搪瓷痰盂個兒挺高, 像個馬桶, 身上長著一叢綠色的水仙, 頂上開著一束白花, 給人以在營養液里拙壯成長之感。一臺日本進口的12吋電視機用紙盒裝著, 這堆東西中挺扎眼的還有一只紅色的牛皮箱。 那里面裝著什么? 就任由人們的想象了。
文昌德穿著黑色的長呢子大衣, 頭戴一頂黑色的園邊禮帽, 茍愛琴穿一件紅色的緊腰、帶下擺的長呢子大衣, 頭戴一頂紅色的有窄窄的小園邊的呢子帽, 那帽子淺淺的, 那燙成大波浪的巻發爭先恐后地從帽子里鉆了出來, 下配一雙高跟皮鞋, 踏在水泥地上“咯噔”直響。
這派場讓人想起了從電影上看到的海外歸僑。 只可惜他們沒地兒“歸”, 一車的東西往哪兒卸? 往茍愛琴原先住的二排五號, 一則太小了, 二則茍愛琴也覺著太傷自尊了, 因她走時就沒打算再回來住, 有點好馬不吃回頭草的味道。 搬到文昌德的單身樓, 文昌德是和一位上海老鄉同住, 兩個常年耗在這間屋里的大男人, 東西那兒少得了。
他們匆匆把東西堆在屋子里后, 第一件事就是拿著好煙好糖去找總務科長要房子, 科長很客氣地接待了他們, 并很認真地找到了他們的住房申請, 說: “我已經給你們排上隊了, 你們都過了晚婚的年齡, 理應優先考慮, 但現在沒房, 我也是愛莫能助。”
“不是有一批人要調走嗎?”
“是啊, 這不現在還沒走嘛, 再說就是他自己走了老婆孩子不走, 廠子還能硬把他們轟出去, 他們能上去也是替廠子分憂, 這指標是上面壓下來的。”
“他們不就是為了解決老婆小孩的戶口才上草原上去的嗎?” 文昌德不解地問。
“是啊, 他們要的是城鎮戶口, 就是那個戶口本, 誰規定這人跟戶口本非綁在一塊。”
他們傻眼了, 任書記這回又坐臘了, 是他捅咕著人家去領了那張紙, 于是他運籌帷幄, 找到總務科長, 建議將小馬和文昌德屋里的施師傅調一下, 因小馬屋里的那位也是家住市里的年輕小伙, 只是住到平房區, 條件差點。
施師傅還是樂意, 那小伙只在上二班時在屋里住一下, 生活用品極少。
文昌德又到總務科把單人床板換成了一米二的鋪板, 這間房實際上成了他們的婚房, 許多人跑來賀喜, 也想蹭個電視看看。
茍愛琴在家里開起了攝影展, 厚厚的兩大本相冊里, 有外灘等地的風景照, 淮海路上商店的購物照, 更多的則是婚禮進行時的全景照, 都是彩照, 色彩炫麗, 從這些照片上還依稀能夠感受到喜慶的氛圍。
其中茍愛琴敬酒的那幾張絕對出彩:只見她穿著一件大紅的織錦緞旗袍, 前身一只金色的鳳凰展翅高飛。 金色包邊的立領做工考究, 托著她嬌好的面容, 那臉上洋溢著滿足和幸福。 精致的做工完全展現出她身材的姣好, 合身的裁剪使她的腰看上去更細更柔軟。
細長脖頸上是一串珍珠項鏈, 項鏈垂在胸前, 閃著炫目的光。 不知是潮流還是時尚, 盡管大冬天, 那袖管也是窄窄的,袖口也短了一截,纖細的手指端著高腳酒杯, 一只光彩奪目的腕表環抱著她雪白的手腕, 烘托出她的奢華和高雅。
婚禮的場景無法復原, 但這手表就在眼前, 女人們握著茍愛琴的手腕翻來復去地看, 這是一只女式的英納格手表, 有著精致的表盤, 環繞表盤的水鉆, 是采用60枚奧地利水鉆精心打磨而成, 不經意間折射出最出彩的光芒。 全鋼的表売厚實耐磨, 成就腕表無懈可擊的完美外觀, 搭配玫瑰紅的愕魚紋小牛皮皮帶, 質地柔軟舒適, 經典針式表扣, 造型高端雅致, 配帶更隨意。表盤內有三個小園盤, 采用星期、月份、24小時制, 獨特的夜光指針功能, 使6根長短不一的金燦燦的指針更成為黑夜里一道獨有的風景。
女人們嘴里發出嘖嘖的贊美聲。 茍愛琴興致陡增, 說: 它還耐磨、耐刮、防水、防火。說著就從桌上拿個小刀在表面上來回地劃, 人們腦袋聚到一塊, 仔細查看, 竟未找到一絲劃痕, 于是有好事者挑釁性地問:“ 真能防水?” 茍愛琴就摘下表要將其放入桌上的半杯水中, 挑釁者立刻按住了她的手, 說:“別, 別, 萬一泡壞了我可賠不起。”
從此這寶貝在廠子就成名了, 那些無幸見過、而還能跟茍愛琴搭上話的, 在半道上見了, 也要拉著她的胳臂, 撩起她的衣袖, 欣賞贊美一番。 茍愛琴重又感受到了被人關注的愉悅, 妙齡時靠的是姿色, 現在又加上了炫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