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夜晚分外冷寒,屋中點點昏暗燭光只將窗紙映成深黃,時不時可以聽到從屋中傳出一兩聲“叮”的脆響,恍惚似有身影劃過留下一道搖晃的殘影。再看時,卻又覺得正常看不出什么奇異。
連鈺此時卻有些苦不堪言,他身影的移動越是快速越是耗費體力,卻沒想到蕭然安安穩(wěn)穩(wěn)的站在原地竟然可以連頭都不回的便只用一只燭臺將自己所有的進攻都給化解開。
真不愧是蕭家的人,竟然早已經(jīng)摸透了連家的“梅花五步”。連鈺微微咬唇,再這樣拖下去只會對自己更加的不利。突然將飄忽迅疾不定的身形停在蕭然的正面,翡翠煙槍兇狠直捅蕭然心口。
絲毫不作任何躲避,蕭然居然只抬手將燭臺插向連鈺襲來的手臂。
就算被傷到自己也只會胳膊受傷,拼著受傷便可以將煙槍直插進他的心口。心中想的再明白,連鈺還是沒能忍住將手中煙槍翻轉(zhuǎn),剛巧擋住燭臺的尖刺,卻是再也不能往前一步。
“怕疼?”蕭然眼簾低垂,只是唇角那抹笑容隨著說話而時隱時現(xiàn),“還是狠不下心?”
“你都要殺了我,我還會心軟?”連鈺說得這么狠厲,眼中分明已經(jīng)透亮水渟波光一片,“小哥哥,鈺兒迫于自保,要殺你也是真心的。”
燭臺沿著煙槍一路劃上,目標(biāo)直刺腋下。“若是真心,那便不該如跳梁小丑一般跳來跳去,看不見你,聽也都聽出你。”碎步緊跟上倉皇后退的連鈺,蕭然燭臺已經(jīng)刺破了連鈺的衣衫,“繁復(fù)花哨的招式不許有,若要殺人只許一擊。”
腳下左右詭異移動,連鈺幾步之間便已經(jīng)繞到蕭然身后。狠狠攥住手中的煙槍,若這不是自己時刻從不離身的重要物件,只怕早就已經(jīng)摔到地上讓它粉碎:“你要是殺我就不要句句指點!”這種同小時候一般無二的指點,猶似他們此刻正在尋常切磋,根本就沒有半分生死相搏的模樣。
這要他如何能下得了手。
蕭然頭都不回便已經(jīng)轉(zhuǎn)身刺向連鈺:“這便是我接下來要教你的。”看著連鈺果然只知后退,再沒有半分拼死求生的兇狠,他卻絕對不會留給連鈺絲毫的生機,“你若是只因為我說了幾句好聽的話便心軟到連保命都做不到。那我勸你還是趁早回家做你的紈绔子弟便好。”眼看連鈺后退到又要撞墻,眼睛微斂,腳下步伐更為急速。
后退的腳跟撞到墻,連鈺看著蕭然加快了速度立刻便明白了自己的境地。幾步連踏,上墻,翻身,從蕭然的頭頂一躍而過。明明可以伸出煙槍敲擊他背后要穴,卻想聽他說更多,簌簌細細的說給自己聽,便如自小從未分離。
“還是沒學(xué)乖。”蕭然如何不知連鈺方才又放棄了一次殺死自己的機會,回身對著他連連直刺,便又聽得一陣燭臺與煙槍清脆的撞擊聲,“自己一個人就敢單闖窩子鷂。你知不知道若不是窩子鷂上任大當(dāng)家被官兵圍剿時重傷不治身亡,連帶的損失慘重,就連現(xiàn)任大當(dāng)家都是重傷在身。”
“窩子鷂早已經(jīng)是一片驚弓之鳥,你出場亮相的方式又確實有著幾分威懾力,這才使得那幫土匪對你先已怕了七分。‘梅花五步’詭異莫測,你再將漕幫少爺?shù)纳矸菀涣粒r便令眾人信了你。可是這里面有多少僥幸,有多少都是靠著運氣,你可事后思量過半分沒有!”
“若我是窩子鷂大當(dāng)家,只命那些小嘍啰群起而上一人砍你一刀,你可有半分活命的機會?哪里還容得下你自鳴得意。”
連鈺是真的想摔東西罵人了。翡翠煙槍在手中轉(zhuǎn)兩圈,武功招式突然改的大開大闊,每次襲向蕭然都是帶著破空之聲的隱隱作響。“你是要殺我便殺,不要再對我說這些。”聲音都是掩飾不住的哽咽,“你說得這么多廢話,我要怎么殺你!”
“說得越多越對你好,有可能那個人就越是要殺你。”蕭然揉身搶上,挨近連鈺懷里,突然柔聲一句,“這么多年,你可不覺得此刻分外懷念?”聲音放輕放惆悵,幽幽尾音透出無限懷念。
明知道已經(jīng)是生死關(guān)頭,連鈺突然聞言還是全身僵了一下。
“如何能不懷念……”
那時的連家與蕭家還是異性兄弟的同盟。連、蕭、杜三家所有的孩子都是交由漕幫統(tǒng)一訓(xùn)練,便是幫主的兒子也沒有半分優(yōu)待。自己就是從那時起便緊跟在蕭然的身后,沒有任何緣由的就愿意跟隨著他,嘴里含含糊糊的叫著他“蕭哥哥”卻總是叫成“小哥哥”。
那時的蕭然便已經(jīng)是這副樣子,聽了不急也不惱,只對著他淡淡一笑。
“還在發(fā)呆!”
隨著一聲斷喝,連鈺瞳孔皺縮,眼前蕭然眼神寒冰帶雪,當(dāng)真是再無當(dāng)年絲毫溫柔寵溺。燭臺尖刺暗沉沉的發(fā)不出任何光亮卻轉(zhuǎn)瞬已經(jīng)刺到喉嚨,微微的刺痛都感覺得到。毫無回擊之力的連鈺只能將現(xiàn)如今唯一的護身符拿出來,不知道管不管用的情況下負著必死的心閉上了眼睛。
刺痛感,有些涼,慢慢變暖,似乎出血了,滑下脖頸有些癢。再等下去,耳中聽到輕輕一聲嘆:“你這臭小子……”沒了后話,手中的東西也被拿走。連鈺唇角勾起一絲調(diào)皮的笑,就知道自己絕對賭對了。
只睜開一只眼睛,連鈺鬼鬼祟祟的看著蕭然將燭臺放回桌面,將那支蠟燭重新插上去,然后就是長時間的沉默。真是從小到大都改不掉的性子。嬉笑著湊上去貼著蕭然的后背,好一番撒嬌:“小哥哥,心軟了?鈺兒從小與你一起長大,對你的性子怎么可能不了解。我就說嘛,小哥哥你是絕對舍不下我的。”
就任由連鈺撒嬌,蕭然雖然沒有笑但是也并沒有惱怒:“少在這里自作多情。”將手中那塊玉收了起來,嫌棄的擺手,“把血擦了去,弄臟了我的衣服你這少爺又洗不干凈。”
無奈的揉揉鼻子,在洗衣服這方面連鈺確實還是很不擅長,自去找來水盆擦洗。不過這并不代表連鈺這個絕對安分不到一炷香時間的小子會放棄嘲笑蕭然的機會:“小哥哥真的是很喜歡……”
立刻便見蕭然目光冷冷的斜過來,對方才那場搏斗尚心有余悸,連鈺也知道自己再不住嘴蕭然肯定又要找借口教訓(xùn)自己一番。想不說卻又心有不甘,干脆前言不搭后語的自己念叨:“就是喜歡,就是喜歡嘛。究竟想騙誰啊,看見就停了手。我還沒說給你呢,就自己拿走了。”聲音放得更小,“虛偽啊……虛偽。”
“連鈺。”蕭然的聲音冷冷清清的響起來。
“嗯?”完全沒有接受教訓(xùn)的連鈺立刻屁顛屁顛的湊過去,“小哥哥叫我做什么?”
“我若是被連家人發(fā)現(xiàn),你要如何?”
蕭然手指扶著下頜,不去看連鈺,神色透著落寞。這句話說出來聲音都沒有起伏,卻分外令人心寒。
連鈺也沒了聲響,只能喃喃的反駁:“小哥哥,不會的。”
“如何不會?”蕭然真是懶得跟連鈺說這些廢話,可是見他來便來了,來了便不走了,還更是與小時候一般有著要緊跟在自己身邊的趨勢。為了今后安靜平和的生活,今日不管怎樣也要把他說走了才行。
“你也知道當(dāng)初我蕭家獲罪,你連家不知在暗中做了多少手腳。人不為己,所以我也并不想追究什么。可是我這樣想,你連鈺會相信,你連家卻又有幾個人會相信。”幽幽的笑,“便是方才我用此做借口,你連鈺不是也信了嗎。”
無話可說,連鈺只能老老實實的坐在原處,垂頭喪氣,真的開始頭疼了。
蕭然了解的拍拍他的肩膀:“夾在我和連家之間是不是覺得特別難做。”好心的提議,“你我今后還是互不相識的好。你這連家小紈绔繼續(xù)去闖蕩你的江湖,我蕭然繼續(xù)做我嚴(yán)府的管家。遠遠的不見了,若蕭然依舊躲不過此劫,你連鈺至少還活得好好的。”笑容還是寵溺的,“只是記住我所說的,萬不可再心軟。”
“連鈺又不是對所有人都會心軟。”連鈺自有著自己的倔強脾氣,“小哥哥你說這么多,前提不過是你會被連家人發(fā)現(xiàn)。可是誰知道會在何時遇上?又更或者這輩子都遇不見呢?”
伸手一戳連鈺的額頭:“自欺欺人。”蕭然可真看不起這么孩子氣的連鈺,“若是遇不見便該連你都遇不見才對。”遇見便也就遇見了,“你這個不安分的臭小子大出風(fēng)頭的將嚴(yán)老爺救了回來,居然還在做夢說會遇不見你連家人?”
“嚴(yán)家是商賈之家,還是皇商,與蘇煦交情非淺。雖然漕幫與蘇煦的關(guān)聯(lián)不是特別緊密,但現(xiàn)在又加上你這一層,嚴(yán)家怎么會放棄聯(lián)系上漕幫這一條線。”蕭然早就已經(jīng)想到眾人前面,“商人的宗旨,朋友越多路子越多,與朝廷有更多的聯(lián)系更是利大于弊。”嘆了口氣,“怎樣?還做夢不了?”
我!我!眼淚在眼中轉(zhuǎn)啊轉(zhuǎn)的,連鈺真是不服氣。怎樣什么話都被他說盡了,卻說白了就是不許自己留在他的身邊。不管不顧的撲到蕭然身上緊緊抱住,生怕自己再度被甩開:“我不管!我才不要管什么連家不連家的。我就知道我總算找到小哥哥了,想甩開我才不會那么容易。便是要我離開,也要我心滿意足之后才行。”
“臭小子!”好說歹說都不管用,居然還被他黏上來,蕭然終于忍不住爆發(fā)了,“你都多大了!還跟我裝小孩子!讓你離我遠遠的就是再也見不到你才好!現(xiàn)在、立刻、馬上!從我眼前消失!”
“我不要!我要跟蕭然你一起睡!”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