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芪進廚房熱了碗湯出來,放在餐桌上。她扭頭盯著沙發上的男人看了會兒,問:“吶,衛川,你身上的傷是怎么弄的?”
衛川正用手指蘸著半透明的綠色膏狀物往傷口上抹,暗綠色的半固體在接觸到傷口的瞬間亮起了綠色的熒光,看上去又神奇又詭異。
聽見黃芪的問題,衛川挑了挑嘴角,笑容中帶著對象不明的諷刺:“你說呢?”
晶核只對異能有反應,衛川的傷口顯然是異能造成的。
“異能者不能對平民出手,這是違法的。”黃芪沒有在意他帶著負面意味的笑容,實事求是的說。
“不是每個異能者都遵紀守法。”
地下城雖然安逸,但和地面接壤的邊境地帶仍不安寧,需要異能者守衛,地下城有針對異能者的強制征兵令。但從古至今,沒有哪個命令能被百分之一百的執行。鉆了空子沒去當邊防兵的異能者們通常在黑市接任務,只要出得起價錢,他們什么都做。
“該怎么說呢,有錢人的煩惱嗎?”黃芪環抱雙臂,靠在餐桌上,“一般人可接觸不到黑市,更別提□□了。”
D區的衛氏是一家生產民用電器的老牌工業集團,生意做得很大,地下城二十六個區都有他們的產品銷售,半年前有消息說他們的老板,也就是衛川的爸爸,身體出了問題,一開始是衛川爸爸自己出來辟謠,可不久之后又有新消息出來,說衛老板進醫院快不行了,這回是兒子衛川出來辟謠,說爸爸只是胃潰瘍需要靜養。
反反復復折騰了半年,前幾天衛氏證實了董事長死亡的消息。在衛川洗澡的時候,黃芪上網搜了搜,有關衛氏的最新消息是衛川大伯主持了他弟弟的葬禮,面對媒體追問為什么董事長的兒子衛川沒有出席,衛川大伯保持了沉默。
隨即就有衛氏父子不和的消息傳出,說得有模有樣,甚至有人猜測衛氏董事長就是被他兒子氣死的。
老爺子是不是被衛川氣死的黃芪不知道,她知道的只是有人想讓衛川死,葬禮上沉默不語的大伯很可能是那個幕后黑手。
別人的家務事黃芪不方便打聽:“不過話說回來,你居然能從異能者手下逃走?”
“我在D區的軍營里呆過一段時間,有異能者指導過我。”
“運氣真好。”被異能者指導是可遇不可求的,能從異能者手里逃跑更需要運氣。
衛川蘸了藥伸手去夠后背的傷口,黃芪看他動作別扭,走過去從他手里接過了藥膏:“轉過去,我來。”
她動作自然地把衛川手上蘸著的藥膏刮到自己手指上,手指相觸,衛川仿佛感到有一股電流順著指尖躥進了身體深處。
黃芪一邊把藥膏抹到衛川背后的傷口上,一邊問道:“你接下來打算怎么辦?”
“在這里重新開始。”男人聲音里既有心灰意冷的無奈又帶著某種無可動搖的堅定。
語調里截然相反的兩種情感讓黃芪誤以為自己聽錯了,而且這個走向好像有點不太對啊。
“你不回D區?”
“于事無補。”衛川往后斜了一眼,似乎猜到黃芪在想什么,稍微解釋了下,“衛氏雖然是家族企業,但最看重的還是能力,老人們的資歷和功績放在那里,我不可能一下子躍上董事長的位置,就現在的情況,我可以繼承老爸原有股權中的一小部分,但不能繼承他的位置。”
“這么說的話你對別人的威脅很小咯,那他們為什么還要追殺你?”黃芪問。
“你覺得那一小部分的股權是多少?”衛川反問,“你又覺得是誰想殺我?”
男人的表現一直很平靜,既沒有歇斯底里,也沒有隱忍壓抑的憤怒,似乎別人追殺和被老板解雇沒什么兩樣,讓人不舒服,卻也沒到天塌下來的程度。
黃芪也就用了閑聊的語氣:“看來不是你大伯。”
衛川沒什么反應,平平淡淡地答道:“他最多算是幫兇。”
黃芪:“不管想殺你的是誰,你就沒想過在黑市上雇異能者報復回去嗎?”
衛川沉默了會兒:“我始終覺得,一個普通人去和異能者打交道,很危險。”
衛川的話讓黃芪不知道該如何接口,女人沉默了會兒,輕輕拍了拍男人的背,把指尖殘留的一點兒亮著熒光的藥膏蹭在他身上:“喝湯去吧,要冷了。”
黃芪把男人往餐桌邊趕,自己則披上外套走進小花園:“我去放關門炮。”
嘭——啪。
嘭——啪……
直到這個時候,衛川才注意到遠遠近近,此起彼伏的鞭炮聲。濃濃的年味在讓人耳膜震顫的聲響中醞釀著。
闔家歡樂,闔家歡樂,衛川只覺得諷刺。
然后他聽見了那聲最近最響,有點兒孤零零的炮竹聲。
嘭——啪——
炮仗沖天而起的瞬間炸出明亮的白光,白光在雪地的反射中變得更加盛大,極其明亮的光芒中有個小小的黑影,是捂著耳朵的背對著炮竹的黃芪。
黃芪發現衛川在看她,就沖他笑了笑:“新年快樂啊。”
掌心那碗雞湯透過碗壁傳遞出熱量,衛川看著黃芪跑回去點第二根炮仗,突然就柔和了眉眼。
零點的鐘聲敲響,黃芪手機的短信提示音像鬧鐘一樣準時的響了起來。衛川在喝湯,黃芪坐在他斜對面回短信。
男人看她回短信時嘴角若有若無帶了絲笑,斟酌了下問道:“你的家人呢?”
家人于黃芪就好像報警于衛川,能戳到某個不為人知的點。
“我一個人住。”女人語氣平靜。
“……抱歉。”
“沒必要道歉,L區十個人里面有六個是孤兒。”
末世后,人類的基因產生了變化,一方面增加了突變成異能者的可能,另一方面則指向了壽命的縮短。不僅是黃芪所在的L區,其他區域的孤兒比例也差不多是這個數。
把衛川帶去客房后,黃芪進了自己的臥室,不同于面對衛川問“不怕嗎”時的隨意態度,她鎖了門。
黃芪房間里放著兩個禮物盒,以及一個大箱子,女人抓住了其中的一個禮物盒,隨意地往上拎起,被她松松握在手中的盒子就那么消失在了空中,另一只禮物盒也以同樣的方式消失。
最后黃芪把雙手懸空放在剩下的那只箱子上,停頓了幾秒后兩手往下一壓,不等她碰到箱子,雙手下方的空氣一陣扭曲,把紙箱整個兒吞了進去。箱子消失后空氣的扭曲沒有恢復,有什么東西的影子從扭曲著的漩渦中冒了出來,黃芪看都不看,面無表情的把它拍了回去。
消失的禮物盒一只出現在了一個十五六歲姑娘的枕邊,姑娘還沒睡,抱著憑空出現的盒子編輯短信:“禮物收到啦,謝謝七姐!”
另一個出現在了和戰友一起喝酒的軍官的腦袋上,年輕的軍官無可奈何地笑著把禮物盒從腦袋上拿下來:“真是的……每年都來這么出。”抱怨著的語氣,卻透出滿滿的高興來。
那只大箱子出現在了某個破舊的房間里,不同于地下城的風景,從這個房間的窗戶望出去,可以看見一輪明亮的圓月。
天氣擬真系統可以模擬出一模一樣的亮度,卻始終無法模擬出天體因距離而產生的高遠感,窗戶外的那輪月亮顯然不是人工的。
沒有雪花,沒有炮竹聲,沒有年味,沒有地下城嶄新又精致的建筑,這是在地面上。
斷壁殘垣在月光下張牙舞爪,凄厲的風聲,不知名野獸的嚎叫圍繞四周,如果仔細看,或許還能找到喪尸紅色的眼睛。
房間里有個男人,一個沉默的男人,當原本放在箱子現在所在地方的布袋被吸進漩渦時,他的眼神短暫地亮了亮,等布袋被吐出來時他眼中地光熄滅了。走廊上傳來腳步聲,沉默了很久的男人伸手拿下那只袋子,隨手塞進抽屜。
布袋鼓鼓囊囊,被粗魯地塞進抽屜時,里面的內容物發出硬物摩擦的聲響,隨即是刺啦一聲——布袋里的東西把袋子劃破了。
男人垂眼瞧了瞧,五顏六色的晶核爭先恐后地從破口處擠了出來。
腳步聲停在門外,男人關上抽屜,把房門打開。
門外年輕的姑娘有雙明亮的眼睛,她對男人露出燦爛的笑容:“頭兒,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