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剛剛恢復意識, 小吳聽到一道軟軟糯糯的女聲。
睜開眼睛,面前是張帶著淡藍色醫用口罩的臉,口罩外劉海下的一雙眼睛干凈明亮, 帶著怯生生的意味。
“……拾……”第一個音沒能發出去, 吐出的是想說的第二個字的氣聲, 小吳咳了一聲, 再次開口, 這回說出的名字能被清晰辨認了:“陸拾憶?”
“是我。”陸拾憶點了點頭。
陸拾憶是煙狼中被保護得最好的那個,看見她小吳就知道自己安全了,雖然喪尸化后不那么惜命, 但身處安全環境還是能讓人放松下來。放松了警惕的小吳只注意到了陸拾憶,沒察覺昏暗房間的一角, 秦鷲正虎視眈眈的看著他。
秦鷲不信任小吳, 因為小吳曾經是衛汲的心腹, 在黑市害了不少人。林崢黃芪基于合作的關系給他信任,陸拾憶不知懷疑是何物, 那么警惕就由他來保持好了。
異能者喪尸化,這是秦鷲警惕小吳的另一個原因,完全沒聽說過的異變,躺在手術臺上的男人是怪物中的怪物。
幾人所在的地點是小吳藏身的太平間,黃芪運用異能按陸拾憶的要求搬來東西后, 突然變得擁擠的太平間讓小吳感到陌生起來。
在使用蓄電池的大功率照明燈的照射下, 不銹鋼停尸柜上的銹跡, 陰濕環境滋生的苔蘚能看得一清二楚。
挨挨擠擠的儀器上波動著的, 代表生命體征的曲線更讓小吳恍惚起來——他意識到自己身上貼滿了線, 儀器上的曲線是他的生命波動。
他感到了疼痛。
全身的皮膚都火辣辣的,又疼又癢。
“別動!”
感到不適的小吳下意識的伸手想撓, 被陸拾憶眼明手快的制止了。
制止了小吳的陸拾憶顯然是想解釋下為什么不讓他動,但卻啞了下,小吳的情況太特殊,用常識來判斷真的是正確的嗎?
“撓破了就不好了。”陸拾憶思考了下,還是決定跟著常識走,“你現在的皮膚很脆弱,不要撓,忍一忍。”
姑娘用怯生生的口氣說著話,其中透出的懇切讓人完全無法拒絕。
小吳扯唇一笑,才要說什么,就聽到太平間另一頭傳來了道不含著敵意的聲音。
“你身上發生了什么?”角落里的秦鷲開口問道。
小吳這才注意到男人的存在,他緩緩地從手術臺上撐起身,陸拾憶沒有阻止他,而是伸出雙手虛虛扶了扶。
坐起身來的同時,小吳掃了下自己的身體,白花花一片纏滿了繃帶。
白花花。
身上的繃帶干凈得不可思議,小吳都覺得不習慣了。他習慣的繃帶是骯臟的,因為干凈的繃帶一上身就會被膿水染成黑黃色。
“林崢和黃芪呢?”環顧四周,小吳確定室內沒有第四個人。
“這里太冷,他們出去緩緩。”秦鷲回答,低溫環境中,他一開口就吐出一片霧氣。
在先進儀器的幫助下,陸拾憶找到了讓小吳體征平穩的溫度——太平間的制冷得開著。
黃芪用異能轉移來的羽絨服也擋住不這樣的低溫,于是他們兩人一組輪流呆在太平間里守著小吳。
他們做好了持久戰的準備,小吳卻在陸拾憶和秦鷲到達的二十分鐘后醒來了。
秦鷲對陸拾憶說:“去把她們叫回來。”
陸拾憶看了眼小吳,又看了眼秦鷲,有點不放心,但還是點點頭:“好。”
姑娘推門出去,兩個男人對視了會兒,小吳問:“有鏡子嗎?”
秦鷲愣了一下,滿身的敵意稍微退了些,四周看了眼道:“沒有。”
他看了眼小吳,在心里嘆了口氣:“你現在渾身包著繃帶,臉上也是,看不出什么的。”
兩句話的功夫,陸拾憶帶著林崢和黃芪回來了。不知是凍著了,還是怎樣,林崢和黃芪的臉色都不太好,尤其是后者,滿臉蒼白,略微弓著背,像是在忍耐著什么。
“沒事吧,七姐?”秦鷲問。
黃芪搖搖頭,扶著她肩膀的林崢代替她答了句:“沒事。”
“你醒了。”林崢看向小吳。
小吳點點頭:“是的。”
他問:“我又活過來了嗎?”
林崢答:“拾憶說是的,你現在確實算是活著。”
兩人的對話仿佛含著外人不知道的內容,陸拾憶疑惑的視線在兩人間轉著圈,秦鷲皺眉又問了遍:“吳登宇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
“好久沒聽到我的全名了。”小吳勾了下嘴角,這個動作讓他嘴唇開裂般的疼,但他不在意,甚至十分開心,能感受到疼痛是件讓人愉快的事。
小吳說了這么一句便不再繼續,視線往下一落,明顯的回避。
林崢知道他為什么不說話:“是因為我的血。”
在糾結了許久之后,他終于坦白了。
黃芪側頭看了眼他,眉頭深深皺著。
“你的血?”秦鷲的視線從林崢身上滑到黃芪身上,又掠過陸拾憶,最后落在自己的手臂上。
林崢的血有什么特別的嗎?林崢有什么特別的嗎?大概就是活得特別長吧。
但他們四個都活得很長啊。
“不是你想的那樣。”黃芪的眉頭緊緊皺著,語調都有些不穩。
“之前我說我不舒服是受不了這里的味道。”之所以讓黃芪和林崢先出去透氣,不是因為他們先呆在這里,而是因為幫小吳清理了身體綁好繃帶后,黃芪的臉色非常糟糕。
陸拾憶問她怎么了,黃芪回答她受不了太平間里面的味道。
秦鷲陸拾憶理解是她受不了這里的腐臭味。這很容易解釋,末世時黃芪就是那個老催著他們洗澡的潔癖后勤官,在地下城干干凈凈的生活了許多年,受不了這個味道很正常。林崢、秦鷲、乃至研究所的陸拾憶,都一直和散發著這味道的喪尸打著交道。
“你們都以為我說的是臭味對嗎?”皺著眉的黃芪搖了搖頭,“讓我難受的是血味。”
“新鮮的血味。”
秦鷲和陸拾憶的表情都變了,林崢扶在黃芪肩上的手猛然用力。
“看著。”黃芪抬手指了下自己的眼睛。
太平間里燈光明亮,陸拾憶和秦鷲清楚的看見,黃芪黑色的眼睛從瞳孔處泛出血色,然后整顆眼珠都變成暗紅色。
與此同時,她蒼白的皮膚下出現深青色的血管,隨著血液的流淌,青色,深色向毛細血管蔓延,如同樹木伸出枝杈,覆蓋了黃芪的整張臉。
慢慢的,女人的皮膚變成了青色。
秦鷲如遭重擊,踉蹌著往后退了一步,陸拾憶呆站在原地,半張著嘴發不出聲音。
“喪尸化。”林崢看著黃芪,后者把視線落在滿是灰塵的地上,“小吳身上的血味讓我們很不舒服。”
他說“我們”。
“所以我們要出去透透氣。”
“阿七的異能引來了幾只喪尸,要殺了它們,我們才能緩解心里的暴躁。”
“拾憶來得太快了。”林崢把視線移向兩名同伴。
“那現在呢。”陸拾憶睜大的眼睛里迅速蓄起了淚水,她用溫溫軟軟的聲音問,“咬我一口的話,會舒服一些嗎?”
柔軟的聲音里滿滿都是對黃芪的心疼,沒有絲毫的敵視與抗拒,更別提厭惡了。
小吳近乎震驚的看著她。
秦鷲回過神來,上前一步:“什么時候開始的?”,平靜的語氣好像在問黃芪是什么時候感冒的。
“我從離開地下那時候就這樣了。”林崢收回視線看著黃芪,眼神中有很多說不出的東西,“阿七是從半年前開始的。”
陸拾憶和秦鷲的存在讓黃芪報出了清醒,她艱難地退出了喪尸化。全憑毅力壓制內心的焦躁感,寒冷的太平間里,女人出了一身的汗。
找回聲音后她說的第一句話是:“我不會咬你的,拾憶,絕對不會。”
秦鷲注意到的是林崢話里的意思:“所以那時候你是因為這個才不辭而別的?”
他憤怒了:“現在告訴我們是告訴,那時候告訴我們不也是告訴嗎?!就算你喪尸化了,你不還是林崢嗎?!”
你還是你,我們又怎么會變呢?
我們可以毫不猶豫的貢獻出自身的血肉予你安穩,一如曾經的你愿意一命換命求我們的存活。
小吳收回視線,他覺得自己太多余。
在高壓之下,黑市有極強的凝聚力。煙狼同樣團結,但它團結建立在信任之上。
“有些時候,就算知道該怎么做,還是會不由自主的任性一下。”林崢是這么回答秦鷲的。
陸拾憶聽出了他的話外音,眼淚流了下來:“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你們還會繼續隱瞞下去?”
黃芪聲音虛弱:“我一直不是個很勇敢的人。”
她用一句話把大半責任攬到了自己肩上。
秦鷲吐出一口氣:“過去的事情先不談,只說現在,現在,出了什么問題?”說著話,他的視線往小吳身上飄去。
“第一,小吳的狀態讓我們看到了希望,”林崢看了眼黃芪,笑笑,“有希望就有勇氣。”
“第二,我們已經毀了黑市的一個基地,正準備去毀第二個,衛汲總會收到消息。”
“還記得他的視頻嗎?我不記得我被拍到過,但難保它不是真的。”
“恐怕會有更多的人知道我的喪尸化,我們得有準備。”林崢輕輕的拍了下黃芪的肩——
“喪尸化的,有我一個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