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廂房之中,剛剛放下行李,康興安興奮的神色溢于言表:“力哥兒,嘖嘖,這劉府可真寬敞,比那孔老爺的宅子氣派多了!”
張力笑道:“孔老爺那也就是小小的鄉紳而已,他的宅子哪里能與堂堂朝廷命官的府邸相提并論?”
康興安點點頭:“那倒是。”隨后又有些患得患失,“力哥兒,如果小劉宣的腦袋治好了,咱們是不是會被掃地出門?畢竟咱們這身份……”
張力搖搖頭,笑道:“那小劉宣年紀太小,傷勢恢復起來比較慢,我估摸著咱們這個月都能在這混吃混喝呢!”
康興安嘿嘿一笑,道:“力哥兒,那你可得慢慢治,慢慢治啊!”
張力笑罵道:“你這小子!”
兩人又說了一會話,正準備出門見識見識蓬萊縣城,門外便傳來劉知行的聲音:“小郎中——”
張力有些詫異,此前已經給小劉宣施過針了,不知劉先生找自己有什么事。
正琢磨間,劉知行前腳已經邁進了廂房:“小郎中,有件事我必須得叮囑你一下。”
張力有些茫然:“哦?”
劉知行一看張力的模樣,哈哈一笑,道:“也沒什么大事,原本與你也沒什么關系。”
這話張力就更聽不懂了,沒什么關系又來叮囑自己干嘛?
劉知行道:“今日父親大人要在府中設宴,宴請登州府的一眾官員,其中就有知府李大人。這晚宴之時,小郎中你和康兄弟就在屋中待著,萬萬不可出來。”
張力聽懂了這話,意思也就是自己身份低微,又不識禮數,怕自己沖撞了登州府的官兒。
嫌老子礙眼?老子還懶得伺候人呢?!
張力腹誹歸腹誹,臉上卻是掛著一副鄭重的神色:“在下知道了!到時候我和安子一定在屋中寸步不出。”
劉知行又交待了幾句,這才走出門去。
康興安是個心大的,見張力沉默不語,急切道:“力哥兒,咱們出去玩玩?”
“不去!”
“那咱們干嘛?”
“睡覺!”
……
華燈初上,劉府中一片觥籌交錯之聲。
廂房內,張力看著桌上那幾盤小炒,委實沒有什么食欲。
康興安卻不管不顧,自個兒大快朵頤。
“力哥兒,你說劉大人外面那宴席都吃些什么?”康興安有些好奇地問道。
張力笑道:“當然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了。席上的酒菜,咱倆肯定一輩子都沒見過,就更別說親口嘗過了……”
正說話間,外面突然一陣嘈雜聲傳來——
“不好了,李大人犯病了!”
“快!老爺有命,快去請郎中來!”
“要請城中最有名的郎中啊!”
張力一聽頓時來了興致,偷偷將門打開了一個小縫。
康興安放下碗筷,也跟著湊了過來:“力哥兒,咋回事?”
只見屋外走廊里仆役們像沒頭蒼蠅一樣四處亂撞,整個院子里一片混亂。
張力思索片刻,道:“安子,我出去看看情況。你留在這里不要出去!”
話剛落地,張力就推門而出,只剩下康興安呆立當場。
張力躲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觀察著宴客廳里的情況。
廳堂中里最顯眼的是四角擺放著四個很大的花瓶,足有一人多高。離自己最近的一個花瓶畫的是蝙蝠、梅花鹿、壽桃,寓意是福祿壽的意思;另一角的花瓶則畫著一幅松下高士圖。大廳遠端的兩個大花瓶看不清楚,估計也是畫的吉祥如意之類的畫兒吧。
大廳正中擺著三桌席面,不過所有人都不在席面上,而是圍著一名癱坐在太師椅上的紅袍老者。
由于距離較遠,張力也看不清楚那紅袍老者到底是什么情況。只是來了好幾撥丫鬟端著銅盆,有人不停地投了毛巾給老者擦臉。
劉倫顯得十分焦急,他輕輕拍著那紅袍老者的胸口道:“李大人,你感覺怎么樣?下人已經去叫郎中了,很快就會來了!”
“熱!熱……”
劉倫立即轉頭對一名丫鬟大聲道:“快!再投一根毛巾來!”
“頭痛……痛死老夫也……”
一聽這話,劉倫頓時束手無策,急得連連搓手。
“紀郎中來啦!城里最有名的紀郎中來啦!”一名小廝扯著嗓門大聲喊道。
廳里眾人將目光頓時轉向了廳堂大門口。
張力也看了過去,只見一名五十多歲,相貌清瘦的郎中正快步走了進來。
第一次見到明朝的郎中,張力不禁多看了兩眼。
只見那老者穿著青布曳撒,腰系小皂絳,頭上戴的是圓帽,腳上穿的是白皮靴。
老者身后還跟著三四個童子,每人手里抱著一個大大的藥箱。這副行頭打扮,說明了他的身份。
“紀郎中!你來就好了!快給李大人看看,急死老夫了!”劉倫急得滿頭大汗,這知府李大人乃是自己的頂頭上司,若不是有著同年這一層關系,堂堂四品的李大人根本就不可能屈尊來一個七品的經歷家中赴宴。哪曾想,歡喜之中哪會出這么大的難堪狀況!
劉倫曾在蓬萊縣做一任縣丞,紀郎中與他也算相熟。紀郎中對劉倫作了個揖,道:“小民見過劉大人。”
此刻劉倫哪管這些禮節,連忙招手道:“紀郎中無需多禮,快快給李大人看看!”
紀郎中點頭道:“得知是李大人犯了急癥,小民已經讓藥童帶著常用的藥材前來了。如果找到病因,可以立即煎藥!”
這話聽得劉倫連連點頭,紀郎中果然是有心人。
紀郎中快步走到李大人身前,開始號脈望診。
片刻之后,紀郎中微微一笑,朗聲道:“藥童過來,聽方抓藥!”
“嘩——”宴客廳里響起一片驚異之聲。
“這,這也太快了吧!”有人輕聲嘆道。
“不愧是紀郎中,不愧是府城醫術第一的紀郎中啊!”有人驚贊。
“我剛才怎么說來著,只要紀郎中前來,哪有不藥到病除的!”更有人信心在握。
……
劉倫緊繃著的神經也松了許多,見紀郎中正吩咐藥童揀藥,卻也不敢打擾。
紀郎中皺了皺眉,對藥童道:“我說藥名,你們立即給老夫把藥箱打開!”
劉倫面露不解之色,紀郎中道:“畢竟患病的是知府李大人,我怕藥童分量拿捏不準,所以我親自來揀藥。”
原來如此,劉倫松了口氣:“紀郎中果然老成,有勞了。”
紀郎中連珠炮一般吩咐道:“羌活,獨活,藁本,防風,甘草,蔓荊子,川芎……”
藥童們打開藥箱,找到對應的藥材,紀郎中每樣藥材各取所需分量,然后讓一名藥童下去煎藥了。
張力一聽這些藥名心里就明白,這不是“羌活勝濕湯”么?這方子的確是可以治頭痛發熱,只是自己沒有親自把脈,不敢斷定效果到底如何。
趁著煎藥的功夫,紀郎中對劉倫道:“劉大人,知府李大人這頭痛發熱是風濕之邪侵襲肌表所致。我用這‘羌活勝濕湯’可以祛風,勝濕,止痛,應該可以藥到病除!”
劉倫心里樂開了花,連連道:“紀郎中果然醫術高超!”
廳中眾官員也開始對紀郎中的醫術吹捧起來,聽得紀郎中很是受用。
沒過多久,藥童將煎好的湯藥端了上來,紀郎中趕緊親手給李大人服下。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
紀郎中胸有成竹,拈須道:“藥剛入腹,還需吸收——”
待到兩炷香的時間過去,紀郎中略略有些詫異:“李大人年過五旬,藥效發揮應該是慢上一些。李大人已經出汗,很快就會好轉……”
這第三炷香的時間還沒過完,一聲驚呼如炸雷一般傳入張力的耳朵!
“李大人暈厥過去了!”
張力一驚,此前李大人雖說頭痛發熱,但至少人還是清醒的,怎么這一劑“羌活勝濕湯”服下,人居然暈厥過去了?!
宴客廳里頓時一片驚慌!
紀郎中額頭臉頰上都是黃豆大的汗珠,似乎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怎么會這樣?風濕在表,宜從汗解……宜從汗解呀!李大人渾身大汗淋漓,整個官袍都被打濕了,湯藥明明起效,怎么會這樣呢?!”
劉倫也慌了神:“紀郎中,這,這……”
紀郎中猛掐李大人的人中穴,竟然毫無反應!
紀郎中徹底慌了,連忙再次捉起李大人的手號起脈來:“我的天!李大人沒脈搏了!!!”
一聽此言,急得六神無主的劉倫登時雙腿一軟,險些跌倒在地。
張力見李大人病情危急,哪管那許多,大步沖上前去!
“我來看看!”
這一聲暴喝有如晴天霹靂,引得整個大廳里的人無不側目!
大廳中的人個個瞠目結舌,只見一名少年竟然沖到李大人跟前,抓起李大人的手就開始號脈!
紀郎中失聲道:“什么人?!”
等看清來者只是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時,紀郎中大吃一驚,連忙大喊道:“快!快把這狂妄小子架開!”
立時便有幾名小廝沖了上來,正欲抓扯張力之際,一個嘹亮的聲音傳來:“都住手!讓小郎中看看!”
眾人循聲望去,出聲之人正是劉大少爺劉知行!
劉知行扶住了老爹劉倫:“父親,連紀郎中都說李大人沒脈了,就讓小郎中看看又有什么關系?”
劉倫此刻官威盡失,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這李大人的居然沒有了脈搏,真真是把他嚇得半死。
可不是么,倘若堂堂四品的知府李大人在劉府猝死的話,劉倫又怎逃得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