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便這么互相依偎著,不再說話,清風中又送來七玄古梨的淡淡的清香,與她身上的胭脂香味,直叫他昏昏欲睡。
這蠢丫頭終于又回到了他身邊了,難道還不叫人覺得愜意么?
他迷迷糊糊,眼簾垂下。不知過了多久,突然睜開眼睛,竟見到彎月西垂,一夜將盡。而他,仍是靠在盈盈的肩膀上。她的目光下垂,溫柔地注視著水面,也不曉得在想些什么,而她的手,卻在輕輕揉著她的肩膀。
明明是她的生辰,卻叫她這樣辛辛苦苦地熬了一夜。
他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愧疚,急忙站了起來,揉著眼睛,低聲道:“寡人……我……”
他一說“寡人”兩字,盈盈便曉得他要做什么。
身為秦王,那么多政務,總不能日日在外流連。何況他心中所思,又豈止于一個秦王而已?
能這般全心全意陪她一夜,她已是十二分的歡喜了。
她正想說話,卻覺得心口一陣抽搐,宛若萬針攢心。她再無法開口,只能以手扶著竹幾,緩緩站起,輕輕“嗯”了一聲。
趙政笑了笑,指著左邊的那間屋子:“你說你要煉藥,我便讓人把所有的藥盅器具都弄了過來,都放在那個房子里。每隔三日,趙高便會親自來一趟來,你缺了什么,便都同他要……”他想來想去,也再無其它囑托的話,便輕輕摟了摟她:“你等著我,我只要得空,便一定來陪你。”
盈盈心中痛意已輕,她淡淡點了點頭。趙政瞧見她臉色黯淡,顯然是極為惆悵,他笑著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下:“你若不想我走,我自然也可以留下……反正……這里還有兩個枕頭……”
他還在油腔滑調(diào),右手又要朝哪里放肆。可盈盈滑膩的手掌按住了他的嘴唇,而他右手也遲了一步,手腕早被她捏住。
她柔軟異常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聲道:“不行。”又輕輕推開了他,笑著搖了搖頭。
趙政凝望著她,只見她凝脂般的雪膚之下,隱隱透出一層胭脂之色,雙睫微垂,一股女兒羞態(tài),嬌艷無倫。若不是她一再堅拒,便是他七天七夜不回秦王宮,又能如何?
他定要先要生生地將她吞入肚子里。
可她一句不行,推得他遠遠的,綁得他牢牢得。他沒奈何地嘆氣:“我……過兩日再來。”
他就這么一步三嘆,沒入了竹林中。盈盈遠遠地望著他的身影,愈來愈淡,心頭全是甜蜜,又都是惆惘。
盈盈的手按在胸口,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見一日,是一日,歡愉多一日。
見一日,多一日,相聚卻又少一日。
他一走,再精致的長廊竹亭,都不過是擺設,都化成了無邊的思念,縱橫蔓延。
回眼望去,四處冷煙衰草,好生的冷落蕭條。
※※※※※
庭前有明月,明月照何人?
趙政輕輕地推開屋門,屋子里點著一盞燭火,月光從窗外照進來,照在桌案前那如梨花一般清麗的姑娘身上。
她伏在書幾上,似乎正在小憩,可手中還握著筆。聽到動靜,抬起頭來,瞧見趙政正站在門邊,面上含笑地看著她。
望見案頭的月光,才曉得方才一睡一醒,自己渾然不覺,竟是兩個時辰過去了。她心中驚惶,又怕被趙政瞧出端倪,急忙以手抵住額頭,閉著眼運了運氣,這才擱下手中的筆,直起身子,微笑道:“你怎么又來了?”
蠢丫頭又問蠢話。
今日是八月十五,中秋佳節(jié),誰人不想人月兩圓?他自然要來。
“你在做什么?”
“沒什么。義父從前說,他的書,寫的太過倉猝草率,他曾想再披閱增改,可已經(jīng)來不及了,”盈盈合起案上的書卷,起身迎他,“我如今也沒什么事做,便……”
“當初他不是將書傳閱天下,說一字千金無人能改么?怎么背后又說太過倉猝草率了,”趙政“哈”地冷笑了一聲,滿是厭棄之意,“讓我瞧瞧,你給他披閱了些什么?”
他提步進來,可不料腳在門檻上磕了一下,整個人朝前便倒了下去。盈盈慌忙伸手接住他,卻被他按著身子,朝后連連退了幾大步。
兩人齊齊撞在書架上,書架搖搖晃晃,眼看要倒下來,盈盈眼疾手快,急忙扯住趙政躲到一邊。
只聽“嘩啦啦”的聲音,滿架子的書卷都砸倒了地上。人雖無恙,這滿地攤開的書卷,真是要花上好一番時間收拾。
盈盈直嘆氣:“不見子都,乃見狂且。”
她本想罵他毛手毛腳,可話一出口,自己便已覺得有些不妥。趙政更立刻在她臉上重重地親了一下,笑道:“山有扶蘇,隰有荷華……這首詩我喜歡。原來我這兩天沒來,你便這般思念我。”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
她一時間脫口而出,卻忘了這首詩本就是情人久別相會時,女子又驚又喜之下的俏罵。她雖然借之罵了他毛躁,可難道不是告訴他,她便如這詩里的女子一般,對他朝思暮想么?
盈盈微微笑著,再不說話,只是將手放在臉上,輕輕地刮了刮,羞臊著趙政,笑他沒臉沒皮。趙政卻只是笑瞇瞇的,反而覺得自己心中說不出的受用。
她笑而不語,豈不是就此認了,她果然甚是思念他么?
他心情大好,懶得再去瞧盈盈方才寫了些什么,硬拉著她出屋:“如此明月,如此良夕,共謀一醉,方是人生一快。你卻呆在屋里,就不怕辜負了大好時光?”
盈盈被他扯到屋外,站在屋前一瞧,只見青石板上如水銀鋪地,果然好一片月光。兩人相視一笑,牽著手一起緩步到了亭子上。
今夕何夕?
月明如水,佳人相倚。
本該有多少相思要款款相訴,又該有多少柔情蜜意要細細道來?
可偏偏星月無聲,人也無語。
亭子中靜靜地坐著兩個人,靜靜地坐在那里飲著酒。只有一個琉璃盞,所以趙政只是瞧著。他一直瞧著盈盈,她已經(jīng)喝了不少。每次她喝完一盞,他便為她又續(xù)上一盞。
好像他很希望她喝醉了一樣。
她臉上有薄薄的一層紅暈,又不太紅,在淡淡的月光下看來,真是說不出的嬌艷,說不出的妖媚。她纖細的手指,正在輕輕敲著琉璃盞,像是一個人在思索著什么事情時,為一雙沒處安放的手,找些事來做做。
她低垂了眼,長長的睫毛在眼簾上,白玉般的牙齒輕輕咬著紅唇,咬得卻又不太重。眼波流動,微微淺笑。
竹林里秋風微微吹拂著。
琉璃盞紫翠無雙,將盞中的美酒也變成了翠綠色,浮起陣陣酒香。
如此佳夜,如此佳人,如此美酒,他雖不飲,也該醉了。
果然她不曾醉,醉得是趙政。
盈盈腦中不曉得想到了什么事情,忽然抿著嘴垂頭笑了起來。她笑得很嫵媚,很迷人。可此刻趙政的眼里,總覺得她身上最迷人的地方,絕不是她的微笑。
是有一些……她一定不肯讓他瞧讓他碰,可他又實在忍不住想去瞧、想去碰的地方。他想著想著,便覺得自己心跳越來越快,呼吸越來越急促,還有嘴里,在漸漸發(fā)干。
就算盈盈不讓他瞧不讓他碰,可秦王宮里有無數(shù)的美女佳人,只要他肯,人人都愿意醉倒在他的懷里。可他卻也不知為了什么,心跳個不停,又難捺又緊張,只盼著是盈盈一個人,只要她醉上一些,也好讓他瞧一瞧碰一碰。
他站在蘄年宮的高臺上,面對天下的質(zhì)問時,都不曾有片刻心跳不穩(wěn)。可此刻他心跳快得都要從嘴里里跳出來了。
盈盈覺得他沉默得有些奇怪。她抬起眼睛,眼光從他的臉滑到他的手上。他怕她瞧出自己身上其他的變化,連忙打了個岔:“你方才在想什么?”
先下手為強,總是沒錯。
盈盈立刻又笑了,面上那對酒渦若隱若現(xiàn):“我方才想,若是等到明年春天,用七玄古梨的梨花,釀一壇梨花酒,滋味一定很妙。”
“那等你釀出來,我一定好好喝一盞,”趙政笑了,又輕輕的問,“你怎么不敬我酒?”
“你幾時又愛上飲酒了?”盈盈心生奇怪,“這里只剩下一個琉璃盞了,怎好……”
“你我用一個酒盞,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趙政眼皮流動,揚聲道,“若是我真同你喝,說不定你還喝不過我。”
盈盈自然忍不住笑了:“盡說胡話。夜深了,我瞧秦王,也該回宮去了。”
趙政撇了撇嘴:“又趕我走……”他按下滿腹的牢騷,腆著臉,笑道:“若要我回宮,你先喝三盞。”
盈盈瞧著他,他的眼睛正微微上挑,不敢看她,他的心中一定在打什么鬼主意。不過,三盞酒對她根本不算什么難事,她笑道:“好,我喝……”
作者有話要說: 忙的不可開交,每周只有周一周二能一共空出六個小時來碼字,真心感謝這樣的情況下還來閱讀的朋友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