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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動波又起

“人命關天?”秦澤突然冷聲道,“那方才鄭寥求你,你為何不舍了命去救他?”

“他?”盈盈抿嘴一笑,涼風拂鬢,月光下風致嫣然,“好端端的,你發什么脾氣?”

“我為何發脾氣?”秦澤只覺得氣不打一處來,連連冷笑,“那倒要問問你了?我對著旁人都不發脾氣,為何你總要惹我發脾氣?倒反過來問我,我何曾發過脾氣?”

“你對著旁人從來不發脾氣?”盈盈“撲哧”一笑,“難道我不是旁人么?”她含笑而問,真有些嬌柔宛轉,蕩人心魄之感。

她既是呂不韋的義女,便算不得旁人,倒是十成十的局中人。

只要與他扯上干系,便是再蠢的丫頭,也還是有幾分用處的。

秦澤輕輕哼了一聲,又見火燭旁她眼波盈盈,嘴角一抹淺笑,實在是柔媚極了。

夜色越來越重,四野越來越暗,一陣風吹來,將燈籠里的燭火撲滅,四周是一片漆黑。暗夜中她身上的梨花香澤微微,又叫人沉沉欲醉,他心頭一動,便伸出了手去。

人在黑暗中,便會失去一些日光下的清明,做出一些白日里做不出的事情。

她是如此,卻不知他是不是?

盈盈忽覺臉上一冰,似乎有什么東西,修長而冰涼,在自己的臉上輕輕摩挲著。突然之間,她的一顆心怦怦亂跳,想開口卻不能言語,想躲又全身無力。

她不知自己是好奇還是貪戀,心中只彌漫著一片無盡的迷惘,只曉得那冰涼之意,在她的臉頰上不愿離去。

冰得她的臉上、心口上都有了一陣痛意。

可又叫人心悸的不能自已。

微風吹過了烏云,月光瀉了出來,他身后是東垂的明月,他眼里是她的碎影。他就站在她面前,背起了手,溫柔的望著盈盈。

她一定不曉得,她雙頰通紅、神情恍惚的模樣有多動人。

叫他幾乎真的有些動了心。

好不容易,盈盈強自收斂了心神,她轉過了頭想躲開他的凝視,卻見前面有一團黑影,在緩緩挪動。

“是什么?”秦澤循著她的目光望去,悄聲道。那團黑影挪得近了,看得清楚,原來是是一男一女。

兩人都不過二十余歲,男子衣衫都是污泥,女子倒是十分清秀,肚子突出,像是已有七八個月的身子。女子行動不便,男子便攙扶著女子,夜黑路陡,那女子時不時便是一個趔趄,看起來異常狼狽。

“嚴哥,我……我想歇歇。”女子喘著氣道,望著身邊的男子。男子壓著聲音道:“你再忍一忍,我只怕他們發現了追來,咱們過了這一段便能安全些。”

“可我,我,我真的吃不消了。”女子聲音里帶著哭腔。男子著氣,四處望了望,扶著女子坐到了路邊。他從懷里摸出了一個臟兮兮的饃饃,遞給了女子:“先墊墊肚子……”

女子靠在男子身上,啃了一口饃饃,低聲問道:“嚴哥,就算咱們離開了雍城,接下來的日子又該怎么辦?”

“咱們朝南走,南邊去蜀郡的路難走,往來的人極少,不出四五天,咱們便能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安頓下來……”男子寬慰道,“咱們一家好好的生活,再也不必擔驚受怕了。”

“真的?”女子的眼睛一亮,用手輕輕地撫摸著肚子。

“真的,我幾時騙過你?”男子呵呵地笑道。

女子輕輕的嗯了一聲,又朝男子的身上偎了偎。男子本想催她趕路,可瞧見她一臉的汗水,竟不忍心,把催促的話又咽了下去。

驀地,身后的長草里面“嗖”地竄出一條黑影,閃電般一躍,越過男子直撲懷孕的女子。男子嚇了一跳,竟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只在那黑影騰空而來的一剎那,瞧見了是一只野狗。

他心里頭只覺得一陣驚懼,才想起從懷里摸出一把匕首,正要沖上前去,只聽野狗長嘯一聲,落到草叢中,嗚咽了兩聲,淅淅簌簌地躥的遠了。

男子忙撲向女子,大聲道:“曼曼,你……你……”他忽覺手上粘糊糊的,他攤手一看,手上是一灘的鮮血,他再一看,女子的面上手上都是血點。他心里慌了,匕首“咚”地落到了草地上。他摸索著女子的臉胳膊和肚子:“你傷到哪兒了,孩子呢?可是傷到孩子了?”

“是野狗傷了,不是你的娘子。”一個女子嬌嫩的聲音在一旁響起。男子回過頭,只見一名一男一女立在小道上。

那女子一身紫衫,明眸善睞,面上笑盈盈的,夜風吹過,拂動了她的秀發;而那男的則是青布衣衫,那張俊朗的臉上,似乎帶著一絲冷冷淡淡、似笑非笑的表情。

月光之下,兩人氣質清華,并肩而立。

“你們……姑娘,你們是……”男子目光警惕,一手持匕首,一手將女子攔在了身后。

“你別怕,我們不是追你的人,只是幫你把野狗趕走。”盈盈微笑道。

男子這才面色松弛下來,扶著女子坐在地上。可那女子卻滿頭大汗,揪著他的袖子,大聲道:“嚴哥,我肚子痛……”

“這……這……”男子措手不及,不知如何是好。只覺得面前人影一閃,盈盈已經搶身上去,伸手在女子手上一搭,真氣綿綿不絕自手掌中傳了過去。

片刻之間,女子氣息變得平和,雙頰也現出暈紅。盈盈松開了手,對著男子道:“她方才動了胎氣,現在應該不妨事了……”

男子一聽,連忙感激行禮:“小人嚴充,多謝兩位救了我娘子。”

“你是雍城人?”秦澤用腳挑開他掉在地上的包袱,隨意瞄了幾眼,冷然問道,“你逃什么?”

“我逃……”嚴充猶豫了半天,瞧著盈盈面色和善,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心下一橫,道,“小人與娘子在雍城本靠打柴為生,前幾日官兵到了村里招募役丁,明日便要到軍上報道,我……”

“你為躲避兵役,便逃了出來?”秦澤冷笑道。

“我從前已經做過正卒,曾派去咸陽做守衛兩年;此次應征卻是要入伍從軍,一遇戰事,便要出征作戰。”

“秦法按軍功授爵,你若能殺敵立功,取得功名,倒也能光宗耀祖……”盈盈婉聲道。

“姑娘有所不知,”嚴充苦笑地打斷了她,“從來打戰,哪有幾個能活下來的,沒拿功勛的早死,拿了功勛的晚死罷了。我若一去,未必就能活著回來,可曼曼已經有八個月的身子了。我……我擔心……”

“可你卻沒想到,遇上野狼,倒是我這蠢丫頭救了你的性命。”秦澤笑道。

“是是,我們走得急,沒想那么多,是我沒安排妥當。”嚴充一臉的愧疚,摟住了曼曼肩膀。曼曼將自己倚在丈夫的身上,拍了拍他扶在自己肩上的手。盈盈瞧見了,嘆息道:“你說的是,從來打戰,有幾個能活下來的……”

她想的是沙場無情,念得是這兩人少年夫妻,卻已曉得能互相體諒,患難與共,著實難得。可秦澤卻面露不以為然之色,微微冷笑:“既然做過正卒,那定然知曉,明日一旦尋不到人,村里的里典、伍老皆要被施以鞭刑,與之同伍的那四戶人家,便要處以連坐,罰以重金,他們家的男丁亦要罰入伍戍邊。逃逸者從前的親誼,皆要被一一連坐。嚴充,若你思及以上種種,你與娘子在外逍遙時,可會有片刻心安么?”

“我……我……”嚴充渾身顫抖。曼曼撫著肚子又是一陣喊痛,盈盈搖了搖頭,朝秦澤伸出了手。秦澤瞥了一眼嚴充,從懷里摸出白玉瓶,拋給了盈盈。

盈盈倒出一顆藥丸,塞入曼曼的嘴里。片刻過去,曼曼漸漸順過氣來,一把抓住嚴充的手:“嚴哥,你從來沒同我說過有這事,他們……阿順,阿虎……他們真會被連坐戍邊么?”

“那我該怎么辦?”嚴充將她的手一推,雙手捧著腦袋,叫道,“你八個月的身子,我……真怕我熬不到回家見你和孩子……”

“可我們走了,便要害了旁人了,”曼曼抽泣道,“若我早曉得是這樣,我便不會同你逃出來。”

“你怎會不知道怎么辦?”秦澤上前拍了拍嚴充的肩膀,笑瞇瞇地道,“你做正卒第一個月,按例是要熟記秦法的……”他瞧著天空,緩緩念道:“王公子弟、不更及以上官吏、學室弟子,以及……”頓了一頓:“身有傷殘者,可免軍役。”

他刻意念得字正腔圓,腔調也拉得格外的長,黑夜里他的聲音,顯得格外的清晰,任誰都不能聽不見他這最后九個字。

盈盈頓時心中一凜。嚴充卻是血沖上腦,幾乎一個倒栽蔥,跌倒在地。曼曼伸手去拉他,卻發覺他全身抖得厲害。她甚是驚訝,低聲道:“嚴哥,他說什么?王公子弟……同我們有何干系?”

嚴充回過頭盯著她,眼睛血紅,里面充滿了絕望與不甘。他想要回答曼曼,可喉嚨撕扯,卻只能發出“嗬……嗬……”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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