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又聽見了同樣的撞翻東西的聲響,山纓心里煩得很,蒼離偏又把那麻煩帶回來了。她出去看,果然還是那人在掙扎。只是此時那人再沒半點(diǎn)力氣,不過是全力抵著什么痛苦而已,整個人都蜷了起來,一根柴在他手里被捏得粉碎。
繡花鞋又到了面前,那人幾次試圖爬起來,卻都失敗了,搶在地上,埋在土里。他強(qiáng)開口說話:“姑娘,抱歉。擾著姑娘,休息了。只是,今夜,今夜,實在,有些難。且容我,歇一下,明日,一早,就走。”話說得斷斷續(xù)續(xù),破碎蒼白,一口口黑血隨著灑在地上。
山纓冷著臉,一把抓起那人的手腕,手指輕搭在脈上。感覺到那人要掙,山纓擰了眉,呵斥:“別動!”
那人也就不動了,由著山纓抓著他。他實在沒力氣抬頭,這幾日來,竟是從不知道這位姑娘是長得什么樣子。
細(xì)摸了一回脈,山纓心里也是吃驚。
那人不但原本身上傷就不輕,還中了慢xing的劇毒十日斷心。這毒以十日為期,前面的十日全沒半點(diǎn)反應(yīng)。到了第十一日開始發(fā)作,每夜子時噬心刺骨的痛,第一次痛上半個時辰,第二次便再加上半個時辰,如此推下去,到了第二十日便是要痛到五個時辰。這一日痛完,人也就死了。不過很少有人能熬到毒發(fā)而死,多是在毒發(fā)的頭兩日便熬不住痛,自殺了。看那人脈象,已經(jīng)是第十八日,他痛得冷汗淋漓渾身顫抖,卻還是忍著沒出聲。更因為山纓在把脈,而強(qiáng)抑著自己,挺著那條胳膊不動。
山纓甩了人,又自回去了。
那人苦笑,撐著自己,向院子外面爬,拖過那片被他壓倒的籬笆。
“站住!”山纓竟又從屋里出來了,塞了兩顆藥丸到那人嘴里。
“姑娘,這是……”那人仰頭來看,卻見到月下山纓的臉,駭了一跳——半邊臉上都是紅斑,十分嚇人。
山纓見了那人反應(yīng),冷笑了一聲,起身就走,再不理那人。果然,凡人就是如此可鄙!
“姑娘……”那人想要叫住山纓道歉,卻覺得頭上昏昏沉沉,嘴也張不開了,睡了過去,連那痛都被忽略了。
山纓早上的時候還沒起床,便聽見窗子底下有人低低說話。
“昨夜唐突了姑娘,實在慚愧。在下心
中惶恐難安,無論如何得向姑娘致歉,還望姑娘勿怪。姑娘,姑娘善心,在下感激不盡。多謝姑娘收留,就此別過。”那人的聲音聽起來,倒是比夜里多了些力氣。
“慢著。”山纓倚著窗口,卻并未打開窗子。
“姑娘有何吩咐?”恭恭敬敬。
“我那兩顆藥,價值千金。你要如何來償?”山纓冷冷開口。
那人愣住了,沒法回答。他身上什么也沒有,連命都沒兩日了,倒要用什么來償?
“既然如此,就做我的仆人,替我干活吧。這里大大小小一應(yīng)粗活,今后就全是你的了。那柴房倒還空著,晚上可以去睡。卻不準(zhǔn)你進(jìn)到屋里來!”說著將窗子開了一條縫,丟出去一套衣服,“你身上太臟,我怕臟了我的地方,去洗了去!外頭山路盡頭有河,順便提水回來。”
那人執(zhí)著衣服,苦笑:“是。”應(yīng)了。
那人才走沒多久,蒼離又來了,笑嘻嘻的從背后掏出一只兔子獻(xiàn)寶。
山纓輕柔的接過來:“你又招惹它做什么?人家好好的,你偏要抓來頑。”
“我是看它傷了,來給你治的!”蒼離緊跟著山纓走進(jìn)屋里,看著她取了藥出來給兔子治療傷腿,自己也就把山纓那小藥盒來把玩,“昨兒給你撿回來的,又走了?”
山纓沒答話,只給那兔子輕輕地按著腿接骨。
蒼離也自顧的說:“要我說,你不如把他留下。管他怎么樣呢?到時候我就bi婚!只要你們成了親,那事就自動的解了。你實在厭他,之后我殺了他就是了!”手上一個不慎,竟是將藥盒弄撒了,里頭的丸藥都滾了出來。蒼離忙去撿起來,分類放回一個個小抽屜里。放到最下面一格的時候,臉色忽然變了,“怎么少了兩顆?”
山纓沉默著,將兔子的腿上輕輕的扎了個結(jié)。
“是給他了?”蒼離臉色沉得可怖,如暴雨之前的黑云,“這藥你也給他!”
山纓不語,撫摸著兔子的毛,給它緩緩理順。
“這藥你等了五百年,才得了十顆!你竟一下子就給了他兩顆!這是你渡劫要用的!”蒼離狠狠的,摔了藥盒,雙眼冒火。
山纓抱住了被蒼離驚著的兔子,輕柔的安慰著。
蒼離一股怒火,卻實在
對那不聲不響的人發(fā)不得,也只能悶悶的又坐了回去,咬牙切齒:“真是忘恩負(fù)義的凡人!你給他用了這藥,治了他傷,他卻就走了!哼!”
正發(fā)火,卻聽見院子里有聲音,是將水傾在水缸里。山纓和蒼離都詫異了,又聽見劈柴的聲音。
蒼離急走出去,山纓卻撫著懷里的兔子。她也沒想到,那人還會回來。
蒼離來到院子里,就見著那人在劈柴,一斧頭下去,柴被破成了兩半。
那人穿著套深藍(lán)色的衣裳,頭發(fā)雖然束了起來,卻還是濕著的。這時的模樣比之前見著的落魄泥人好了太多,精神也好了,倒有些俊挺的意思。他臉色頗白,卻不知是天生如此,還是因為傷勢太重身體虛弱導(dǎo)致的,竟襯得一雙眼睛點(diǎn)漆般黑。那人把劈好的柴整整齊齊的碼起來,又去柴房找了工具,修理那片被他壓倒的竹籬。
蒼離見了這樣,卻一下子沒把火發(fā)出來。然而他心底的憤怒,又豈是止得住的?上去一把揪起那人的領(lǐng)子,惡狠狠的威脅:“你要是敢對她不好……哼!”左掌虛虛一按,隔著空氣,就把那一堆整整齊齊的柴全部碾碎了,“我就叫你跟這一樣!”
那人心里震駭,表面上卻鎮(zhèn)定。他抓住了蒼離右手手腕,將蒼離的手扳離自己。
蒼離只覺得手腕要被捏碎了一般,骨頭血肉都被攥得擠壓在一起。蒼離陡然伸出左手一拍,向著那人頭上。
那人閃身避過,也順勢放了蒼離的手。
蒼離卻不罷休,提腿一蹬,雙腳直奔那人胸前。那人此時卻不閃避,雙掌推出,與蒼離相對。“砰”的一聲,掌與腳交。那人后退了三步,氣血翻騰,嘴角滲血。蒼離卻在半空翻了個身,飄了有一丈落下,氣定神閑,悠然得意。
“蒼離,”山纓在屋里叫人。
“什么事?”蒼離忙應(yīng)了。
“把這兔子帶回去吧。它的腿已經(jīng)接好了。”
“好!”蒼離向著那人挑釁一笑,喜滋滋進(jìn)了屋子。
那人也就蹲下,繼續(xù)修籬笆。
不一會蒼離就出來了,手里拎著兔子耳朵。經(jīng)過那人身邊時想了起來:“喂,你叫什么?”
那人垂著頭,把籬笆緊了緊:“我如今是姑娘的仆人,公子就叫我阿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