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閔良告別之后,我回到房間,將買的東西小心翼翼地先放在床上,然后一件一件的收拾出來,小心翼翼地擺放在桌上、窗邊、柜子里。我盼望著它們能夠在我這里,有一個好的去處。
因為我知道,它們也將和我一道,繼續忍受第十殿的寂寞和不見天日。那樣的日子不會有盡頭,除非有朝一日閔良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須得灰飛煙滅不做冥王……
那樣,我才有接替他掌管地府的權利。
可,即便那是我唯一的希望,我也不希望它變成現實。
……
閔良帶我去第一殿的事情,鬼子鬼母瞞得極好,但還是被老冥王聽說了。且他還是從小鬼們那里聽說的,小鬼們說原來地府還住著一位冥王,和閔良長得一模一樣,只是穿著一身白衣,看著更溫柔一些;而那些因為重罰對閔良積攢了怨恨的小鬼,甚至嘀咕說既然一樣,倒不如換了閔良,他做冥王一定比閔良厲害……
那時,他新做冥王,根基不穩,威信不足。
所以,這事情我和閔良,都領了責罰。據說老冥王對他的處罰遠勝于我,鞭笞得數日沒有辦法起身,也不許他再出現在第十殿。
而我,也被禁足在家中,連大門都不能出去。
我以為老冥王只是暫時那樣懲罰,但沒有想到他竟然如此認真,直到他因為年邁圓寂,去了幽冥之地,那禁足的條例仍然沒有被廢除,而他仍舊不能到第十殿來。
只是,隨著時間流逝,那件事情漸漸地被所有人遺忘了。
所以閔良漸漸還能到第十殿來,不過打著的旗號卻是來見鬼子鬼母。偶爾和我遇上,也會聊天幾句,但并沒有之前的親密無間,反倒是陡生了滿滿的距離和生疏。
甚至于我在面對他的時候,也會敷衍奉承。明明覺得他的想法我不贊同,卻也懶得辯一辯。
我刻意的疏離,他多少也覺察出來了吧。
再然后,他來的次數少了,或者說,漸漸就不來了。我有時候都想不起上一次見他是在什么時候,他同我說了什么。
不過似乎一切又都沒有變,他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冥王,而我還是他的影子。
鬼母卻比以前,更加耐心地,更加用心地教我各種知識,學文學武。
可我卻失了耐心,變得急躁了起來。
記憶中最深的那次,她教導我要心存善意,“勸君莫吃四月魚,萬千魚仔在腹中;勸人不打三春鳥,子在巢中待母歸”。
這些話我平素都會記下,也會一一做到,但不知道那天怎么了,就好像敏感的神經突然被觸碰,然后在那一日統統爆發了出來。
我將手中的書卷扔在一旁,又是狠狠地將面前桌子一翻。然后我同她說,“以后別再給我念這些東西了,我早就乏了,覺得沒有意思了。”
雖然那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發那么大的脾氣,但她只是笑了笑,用笑容掩飾心里的驚慌,然后淺笑著開口。“可是阿善須得學習所有冥王需要學習的東西,倘若以后……”
她的笑容僵在原地,卻沒有辦法繼續說下去了。
因為,我雖然同她朝夕相處,但在她心里閔良也是她的孩子,讓出冥王意味著他要灰飛煙滅,她又怎么可能容許呢?tqR1
所以,我對此,更覺荒誕和好笑。
“如果沒有以后,你覺得我學習這些東西有必要嗎?我做不了冥王已經夠可憐了,為什么還要我去做他的影子,做他的替身?我再努力又如何,這地府又只能有一位冥王!他若是不犯錯,我所有的心血和付出,都是沒有收獲的!”
她怔愣地看著我,眼神黯淡失神。
我也突然意識到自己剛剛都說了什么,想要解釋彌補,奈何年輕氣盛,實在沒有辦法咽下心中的怨氣……
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她也沒有追出來,我只是聽到了一聲,沉悶的嘆息聲。我從未因為這事情怨過鬼母,也并非她的錯,但是……
她總會覺得,是她虧欠了我。
然后也是在我們大吵的那日,我遇到了一張面具。確切地說,是一只被面具操縱的厲鬼,它不知道怎么地,竟然找到了我。
第十殿空曠極了,人煙又十分稀少,所以他找到我的時候,放眼望去只有我和他,還有周遭寸土不生的漠漠黃沙。
風刮在臉上,不會覺得冷,只是如刀口一般,有些疼了。
我對它并無任何的好感,也無絲毫的興趣,剛打算從他的身邊繞道而行的時候,他卻是自顧自地開了口。
“喔,真沒有想到,地府最尊貴的冥王大人,也會來第十殿這種荒涼到寸草不生的地方。”
他揶揄,卻帶著更深的嘲諷。
我心生厭煩,腳下腳步也更匆忙了些,就在和他擦肩而過的時候,到底忍不住多嘴解釋了一句。“我不是閔良,他是冥王,怎么可能在這種荒涼的地方。”
我并非圣人,也會犯錯,但這輩子想來,最大的錯誤,或許就是在那時多嘴搭理了他一句。
“喔?”
他更疑惑地看我,同時眼睛微瞇成一條直線,竟然對這更感興趣了。“可你們簡直一模一樣,我這仔細看,也瞧不出區別呀。”
我和他,本就相似到了骨子里。別說旁人分不清楚,有的時候連我們自己都會困惑。
為什么要把我們造得一模一樣呢?
既然這世上只能有一位冥王,那么為什么一開始要造兩個?
他冥王的位置,我未必艷羨,但好歹請留給我做自己的權利。做影子,做替身,做一個百分百有付出,但萬分之一才會有收獲的事情,我做了數千年,早就乏了,也沒有了任何的激情和耐心。
偏偏鬼面還說,“一直被誤以為是他,一定讓你很困擾吧。”
心上那根弦,沒有道理的,就被觸動了下。
我是把自己的心思寫在臉上了嗎?否則為什么他一猜就猜中呢?卻又趕忙將頭偏向一旁,“我才沒有,我明明就很慶幸,慶幸我和他長得一模一樣。你不覺得,在這地府里,能和冥王長得一模一樣,這……這是我的榮幸。”
他是身處在第十殿的厲鬼,但凡來到這地方的,大部分都是無惡不作的厲鬼,所以就算不清楚他的來頭,我對他也不得不防備著。
只他,既然可以輕松地識破我剛才內心的想法,也定然可以推測出我在撒謊……
可這一次,他沒有拆穿我。
只說,“我倒覺得,一襲白衣的你,遠比那個只會穿黑衣服的閔良,更適合冥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