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沉,蘭少一行人趕至雲洛山腳下,擡頭仰望,連綿不絕的山巒光禿禿的,看不見一絲綠意,歷經流年滄桑的古樸棧道彎彎曲曲的如一條巨蛇般攀附在陡峭險峻的山體上,遠不見其終止。
蘭少收回眸光,吩咐將士們就此紮營休息,自己則和言子玉騎著馬穿過樹林,沿著河畔往西而去,漸漸的前方道路變得開闊起來,隱約可以看到竄高的火焰和舞動的人影。
蘭少二人身手敏捷的自馬背上翻身下來,將馬繫於不遠處的一棵樹上後,矮身躲於一塊凸起的巖石後。
然,就在蘭少放目遠眺的瞬間,身體猛的一顫,下意識的抱緊雙臂,將自己蜷縮成一團,滿目驚恐的觀望著雲洛山另一側的世界,連連囈語:“不要……不要……”
她的視野裡,廣闊無垠的草地上有幾隻犛牛在路邊遊蕩,氈房從平壩向著低緩的山坡上蔓延,在夕陽遠山的輝映下,彷彿幻化成一幅妙不可言的畫卷。不遠處篝火熊熊燃燒,羊皮胡琴奏出的琴音委婉動聽,穿著奇異的男女老少圍成一圈圈翩翩起舞,一時間竟有一種天上(和諧)人間的錯覺。
言子玉望著轉眼間變得瑟瑟發抖的蘭少,疑惑的探頭望去,眸底之景其樂融融,歡快的嬉鬧聲隨著他們飛揚的衣襬久久盪漾,天幕上殘陽如血,粘稠的暮光映在那些人裸露的手臂處繡的赤色九尾禽,說不出的詭異陰邪:“青丘族人!”言子玉碧眸驟寒,移眸望向面色慘白的蘭少,一把將她緊緊摟進懷裡,柔聲低道:“蘭,這麼多年過去了,你終究還是無法釋懷嗎?”
夜幕降臨,言子玉牽著馬自幽暗的光線裡緩步走出,馬背上,蘭少一臉沉靜,像是遊弋在人間的孤魂般,失了生氣。
“將軍!”離歌兒自篝火畔起身,興奮的跑了上去,待看清仿若離了魂的蘭少,一下子徵住了。
言子玉牽住蘭少的手,小心翼翼的將她自馬上接下,感受著她仍舊輕輕顫抖的身子,言子玉疼惜的緊了緊她的手,繼而輕道:““離歌兒,服侍蘭將軍早點歇下吧!”
離歌兒頷首,上前扶住蘭少,往營帳內走去。
“怎麼回事?”風揚撥了撥火堆,轉首詢問。
言子玉望著掩上的帳門,無奈一嘆,轉而移步至風揚身側坐下,拾起一根枯枝丟進火裡:“你知道青丘一族嗎?”
“青丘一族?你是說幾百年前曾震懾天下的食人族嗎?”風揚驚愕的轉眸望向身側之人。
“正是!”言子玉眸光落於一下子被火苗纏上的枯枝上,碧色的眸底印著熾熾燃燒的火光卻透著徹骨的寒意:“十二年前,我就該殺光了他們……”如此一來,今日她就不必再回想起那段如置身地獄般的記憶了。
風揚脊背生寒,稍稍適應了身側之人所散發的迫人寒意後,道:“十二年前?等等,在下聽聞他們早於三百年前的青丘屠城中滅絕了!”
“話是如此,當年神武帝御駕親征,大破青丘鐵城,那日走在遍地屍骸的青丘城裡的神武帝,望著那些與武國百姓無異的老弱婦孺,他們皆緊緊蜷縮於牆角,黑白分明而無辜的眼睛怯怯地望著如神邸般的武國帝王,神武帝一時動了惻隱之心,並未將他們一併處決,且決意採取民族同化政策,他相信經過時間的慢慢推移,武國的語言、文字、風俗習慣等等將會一步一步的滲透並改變青丘一族殘忍而血腥的民族特性。然,事實證明他錯了,一句老話如實的應證了那一事實: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就在第三日夜裡,那些看似無害的老弱婦孺瘋了一樣將一個營地裡的三百餘士兵硬生生的給撕碎了,翌日,營地殘肢遍地,血流成河,不時的還有咀嚼生人肉的聲音傳入耳裡,當場的士兵望著眼前上演的真實而血腥的一幕,全部驚呆了,緊接著嘔吐聲不絕於耳,那一刻神武帝就曾親眼看著一個五歲左右的幼童如飢似渴的啃著一個血淋淋的人頭,幼童一臉享受,如吃著這世上最美味的佳餚般慢慢咬掉人頭上的嘴巴,而後扣下眼珠子,咂嘣一下咬碎於嘴裡,嚥了下去……之後神武帝紅著眼下令屠城,青丘屠城三日三夜,哀嚎悽慘聲不斷,三日後城裡已無青丘族人,事實也確實如此,然,他們卻遺漏了城下!青丘一族就如他們的圖騰九尾禽般,一枝分九脈,當年神武帝其實只
屠殺了八脈,而剩下的那一脈早於他們攻城前就藏匿到了城下地道。許是神武帝屠城的狠絕令他們不得不蟄伏起來,然而,十二年前,沉溺已久的青丘一族再次出現了……”言子玉交握於身前的雙手十指相扣,隱約中指骨磨擦的聲響冷得有些滲人,言子玉緩緩仰起頭,望著星棋羅布的夜空,合上眸眼道:“第一次遇見蘭,就是在青丘一族的一個氈房裡,當時她手腳被折斷,被丟棄在碎肢殘肉堆城的屍堆上!”
風揚猛吸一口氣,落在心裡,涼得胸口處如結了冰,之後那股寒意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直覺血液都快被凍結了,良久,風揚輕道:“如此聽來,雲洛山西側住的定是青丘一族了!”
言子玉睜開眸眼,撩袍起身,走了幾步,駐足淡道:“若想過雲洛山只有兩個法子,一是明日一早回驛站,靜候;二是硬闖,直接殺出去!然,其二的風險明顯過大,畢竟青丘一族人數衆多,又是最爲好戰狠辣的一族,要想毫無死傷的通過是絕無可能的……那麼……”
風揚轉瞬一愣,低頭挑了挑火枝,接過話茬道:“那麼,蘭少會做何選擇呢?”
夜幕粘稠,風過山谷,捲起數粒火星,跳躍在沉靜的夜色之中。
帳篷內,蘭少木然的躺在榻上,眸眼幽暗的盯著帳頂,其間離歌兒來過兩次,絮絮叨叨的在她耳畔說了很多話,只可惜她頭腦裡渾渾噩噩的,一點兒也不曾聽進去,後來離歌兒被子玉喚走了,隔著一層帳布,子玉默默地守在她的帳篷外,她無法看見他的表情,但她知道那雙碧如翠玉的眸子裡的滿滿擔憂……
一個時辰?半個時辰?或許更短,又或許更長,蘭少的意識慢慢清明瞭,眨了眨乾澀的眸眼,翻過身去,將頭擱在手臂上,靜靜的看著言子玉映在帳篷上的影子,覺得分外安心。
許久,蘭少勾了勾脣角,竟有幾分苦澀,想想十二年前,自被子玉救起的那日起,她自然而然的多了個習慣,而在他離開的那三年裡,她硬逼迫著自己去改變那個習慣,本以爲自己已做到了,直到這一刻她纔不得不承認,原來自己一直在欺騙著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