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時間終於在上木的焦慮與不安中平安度過,一大清早,上木穿戴整齊深呼一口氣後這才擡手掀開簾帳大步走了出去,剛步入帳外,一股混雜著素雅清香的溼潤氣息撲鼻而來,頓時,上木只覺天靈蓋一片清明,整個人亦倍感舒爽精神起來。
“啊,柔,你終於起來了,等你好久了。”一張娃娃臉笑得一臉天真無邪,谷無彥正在不遠處的一棵大古松下沒心沒肺的衝他招著手。
清晨下了極大的一場霜,只瞧那棵蒼勁挺拔的古鬆遍體薄透清越的白,在旭陽的沐浴下散發著柔潤的細茫…
“柔,瞧你今個兒精神氣很足啊!”蘭少立於谷無彥身側,依舊是素衣簡飾,一派風流。
“我道是怎麼一大早的就聞到一股刺鼻味兒呢。”上木掩了掩鼻,小聲嘟囔道:“真搞不懂,一大老爺們的怎喜歡把自己搞得一身香?”
“沒有啊,我倒覺得很好聞啊!聞在鼻尖,落在心裡很是舒坦啊!”谷無彥見他走得慢慢吞吞,不知何時已跑到他身前了,正眨巴著一雙大眼睛瞅著他,一副我理解你的模樣:“你是對蘭少成見太深吧,雖說迷暈了你不對,但依蘭少的話來講總比一掌敲暈了你來得溫柔的多了啊!你看,蘭少還是蠻懂憐香惜玉的嘛。”話完還不忘幸災樂禍的乾笑幾聲。
上木懶得理他,谷無彥倒也不介意,仍舊興高采烈的跟在他後面喋喋不休,在這三天時間裡,他們均生活在軍營之中,也慢慢彼此熟絡了起來,原本上木是要回宮給少帝復旨的,不曾想被蘭少連哄帶騙的喝下了一盅下了蒙汗藥的茶水給乾淨利落的迷倒了,這宮顯然是回不成了,待睡了好久不曾享受過的安穩覺後已是笠日清晨了,正當上木爲蘭少的下三濫手法所不恥之際,蘭少倒樂呵的極爲開懷,忙不迭的問他的名,頗有拉著他三人結夥的味道,上木自是不肯相告,索性不搭理她,這樣一來還真清靜不少…猶記得兩天前,上木來來回回在軍營走了幾圈,放眼觀去,偌大的一個軍營裡空蕩蕩的,上木唯獨可瞧見一個大活人便是那張娃娃臉,他就像一隻蒼蠅般一人前前後後的在上木眼皮底下忙碌著,瞧他那屁顛屁簸的忙活勁兒,上木終於忍不住張口問他‘你一個忙活什麼呢?’沒想到谷無彥卻回了個讓他差點氣絕生亡的話來‘忙活著引你開口說話啊!蘭少說了,只要我裝作忙碌的樣子,你一準兒會來找我搭話…’還沒聽谷無彥把話給講完,上木終於在娃娃臉的柔聲細語中爆發了,當即氣勢洶洶的跑去找蘭少,不想蘭少瞧都沒瞧他,只是淡淡的問道‘你叫什麼?’
‘木柔’
‘木柔?你不是複姓上木嗎?’蘭少當時很是不解的反問道。‘木柔太過柔和,故而少帝賜姓上!”本就在氣頭上的上木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那音量真個兒是鏗鏘有力,落地有聲,就差沒把那位懶散地坐在椅子上品茶的蘭少給震躺下來。‘還真輕而易舉的就問出來了。’谷無彥隨後趕到,大聲驚呼,上木這才恍然大悟,他這二人是閒來無事,又拿自己來消遣來了,上木當時那個氣啊,只差衝上去砍蘭少幾刀…雖說如此,但三人的關係明顯好了很多。
“柔,你在想什麼?”蘭少那特有的清淨的嗓音自耳畔響起,上木一個激靈,自回想中回過神來。
“說過幾百次了,不要那麼叫我。”上木聽著渾身直起雞皮疙瘩,渾身白毛汗都豎了起來。
“柔,你還未用早膳吧!”谷無彥那張娃娃臉上一臉關心,全然不顧氣得牙癢癢的上木:“今個兒軍營的人都回了,今日當值的廚子手藝雖不及蘭少,但味道還是非常之好…哦,我忘了,自你喝了蘭少那下了藥的茶後就不曾再嘗過他的手藝了,唉,柔,你真是不懂生活啊!”
“夠了,娃娃臉你是故意的吧!”上木額上青筋只跳,火氣沖天的瞪著那擺出一副很是無辜模樣的谷無彥。
“你傷害不了我的,柔!”谷無彥摸了摸那張配
上軍服極不相稱的娃娃臉,一字一句的言道。
上木徹底無力撫額,不再和他扯皮,轉過身去一臉嚴肅的望向蘭少:“你三裡都未交待如合整肅大軍,如今可否告之在下。”
“恩。”蘭少自袖中抽出一封摺子交於上木:“將這個交予少帝過目,你速去速回。”
上木接過摺子,塞入袖中,二話不說直往馬廄走去…
“這三日全軍放假,本少亦希你如此,哪怕稍作休息也好,對於吾如此任性的決定,還望你見諒。”清雅的語調裡夾著一聲嘆息,隨風而至。
身後的素雅幽香漸漸淡去,上木健步如飛的步伐踏著滿地的落霜越發的有力…說什麼傻話呢?這三日…雖焦慮雖不安,卻是我平生最舒坦的日子,謝謝你,蘭少…輕嗅鼻尖,上木努力捕捉到最後一絲香氣,果然如娃娃臉所言聞在鼻尖落在心裡極爲舒坦…
“蘭少可真是個溫柔的人呢!”谷無彥轉身望著身側之人,溫煦的陽光下,縛發的銀帶于飛揚的墨絲間時隱時現,是如此炫目,如此的形若流風,就若它的主人般:“木柔整個人繃得太緊了,仿若張緊的弓弦般,如此下去他終會有崩斷的一天,唉!少帝還真是個有福之人,得此良臣也不枉爲君一場了。”
……
蘭少手臂一展,蕭落脣畔,蕭聲細軟如絲,綿綿柔柔,若柳絮飛舞又若飄雪揚落,忽而又似化作一縷流風纏進心裡,越纏越緊,越滲越透…不知過了多久,晨霜早已化了,蘭少這才止了蕭音自嘲言道:“溫柔嗎?…本不想再跨進他的世界,卻偏生生的又將他徹了進來…這樣的我…殘酷纔是。”
“他?”谷無彥一時未曾反應過來。
“小娘子他…”蘭少眸眼一黯,垂眸間很好的隱去了一抹歉疚自嘲的笑意:“初明睿,我想請他幫個忙,這裡有封信你替我交給他,他若肯幫,你便將他帶回軍營中。”
“你爲何不自己跑一趟。”谷無彥垂首望著那封摺疊好的信箋,他雖不解爲何自己自小的玩伴會對眼前的這個男人特殊,但還是淺淺的言道:“你若肯去見他,他定是分外欣喜的…”
“我要去見一個人。”蘭少垂下眼瞼,細長卷翹的睫毛在微風中輕輕顫動就如欲展翅飛翔的鳳尾蝶般:“非去不可…”
蘭少的嗓音不再清雅如風,沉沉的音調裡隱隱顫抖,似極力壓抑著什麼,谷無彥訝然,隨即伸過手去一把接過信箋,轉身離去。
此時落仙城裡的一座小客棧裡,大堂裡坐滿了人,雖已過了早膳的時間卻是客流不斷,使得掌櫃子樂得眉開眼笑,忙活著叫小夥計們添桌加椅,瞧那陣勢都快把那小的可憐的正門給堵上了。
“掌櫃子,本姑娘替你算過了,你若把門邊的牆給拆了,還可以添個十桌八桌的。”千葉凌端著一盆水自二樓探出半個身子。
“小姑奶奶,只需你們多住些日子,可比這拆牆添桌的強幾條街去了。”掌櫃子一見是千葉凌忙諂媚的笑臉相迎,瞧那腰身彎的,千葉凌真替他捏了一把汗,沒想到這都一把老骨頭了,柔韌度還是蠻高的麼。
“今個兒還是客多如潮啊!”千葉凌暗自感嘆了一番,想想這天下男人還真沒幾個好東西,受美色所引,不務正業,如此陣勢下去,都夠組上一支軍隊了,思及處,脣角一彎笑嘻嘻的自言自語道:“果然少主人是特別的。”凌收回眸光,轉身一瞬,甜甜的嘀咕道:“少主人絕不可以愛上任何人,愛上誰凌便殺了誰。”
二樓拐角處的一所廂房裡,正是千葉凌方纔出來的那間,君蘭隱曲起右膝雍懶的斜坐於窗臺上,姿態閒雅,窗外是一彎小河,河邊楓紅菊黃,一陣風起,河面清波盪漾,空氣中瀰漫著溼潤的河水氣息和菊花淡淡的香氣。
傾木芮立於他一步之外,感覺到身前之人雖是謙潤優雅,卻無不透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淡漠,但淡漠以後又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
緒…
“公子,茶快涼了。”傾木芮轉身緩步至桌畔,端起青瓷杯,猶豫片刻,還是遞至那人身前。
淡淡的女兒家的香氣瀰漫在茶香之中,君蘭隱保持著原有的姿勢未收回漂忽窗外的眸光。
一絲落寞的笑容逐漸在傾木芮脣邊展開,是如斯悽美。
“有勞小姐了。”君蘭隱不知何時已轉過身來,伸手接過青瓷杯一飲而盡,雅笑言道:“聽聞落仙城的忍冬茶十分可口,不知小姐可否替我泡一壺?”
如此一來,傾木芮倒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嬌美的容顏上露出一絲欣喜,是與方纔截然不同的笑容,這般明豔嫵媚,這是入城三日以來他第一次啓語。
待傾木芮走後,屋內又恢復了平靜,君蘭隱脣角的笑容很快褪去,修長的手指擱於窗櫺之上,慢慢嵌入木中。
“墨影。”君蘭隱慢慢闔上雙眸,輕聲言道:“你說…如今我若放棄一切回到她身邊,蘭少她會是什麼反應?”試著想象那副場景,她定是瞪大著她那雙仿若吸盡了所有月華的眸子研究著自己的這張臉,爾後伸出手用力扯幾下,再後來定是口不饒人的奚落幾句…想到此處,君蘭隱脣角忍不住揚出了一個極好看的弧度…
“主人,是您將她扯進了這場棋局,自你們第一次相遇起她便成了您手中的一枚棋子,蘭少她一直在往您所期望的方向前行著,即便您現在放棄,她也已入了局無法再逃離,而後她將會按照你所計劃的那樣站在少帝一方成爲牽制住子夏王的第三方勢力,最終你二人將對薄戰場…”沒有一絲感情波動的話語自屋頂傳來…
“墨影,你可真是毫不留情啊!”君蘭隱睜開眸子,一雙冷眸如冰凌般懾人。
“本是無情之人何需有情,多餘的感情只會成爲前進的束縛罷了…主人您應是有所體會了…不,您已有品嚐到了那種滋味了,不然您不會來此三日卻未曾有所行動,您…是在彷徨了…”墨影平靜的嗓音極輕,卻一字一句入了他的耳。
吱呀,門被輕輕推來了,那人推得極輕,生怕擾了屋中人…傾木芮步履輕盈,端著茶具走進屋內。君蘭隱收神,掩去眸底的不快,起身下了窗臺,走至桌畔,傾木芮取了些制好的忍冬花茶沖泡,便見朵朵忍冬花在霧氣蒸騰中漸次舒展盛開,霎時屋內既有花香又有茶香,色香撩人。許是受那香氣所染,君蘭隱眸光漸柔,思緒不禁回到那日,那一日,他面前之人雪衣墨發絕華傲世,卻如孩童般捧著一盒忍冬茶,如寶貝般,他記得她曾說言子玉喜歡看忍冬花盛開,只因子玉喜歡,那便就是她的至寶,即便被背叛…
如今那人從未背棄過她,而知道真相的蘭少…
君蘭隱眸底積聚的溫柔瞬間冰凍,一擊而碎…
“公子?!”
君蘭隱眸光徐徐落於美豔絕倫的面龐,極力壓制住心中的掙扎與彷徨,和聲道:“今日午時便去令尊府上…”稍頓片刻,繼續言道:“芮兒可有異議?”
一聲芮兒雖是喚得極溫柔,但傾木芮心中清明這只是一場戲,她是戲中人,但她甘願入他的戲,只求他片刻的憐惜,沉吟片刻,傾木芮報以溫柔一笑,當真是瑩然無瑕,華美精緻,君蘭隱不得不承認她是一位極美的女子,若他從未曾遇到過蘭少,若他的整顆心依舊屬於他自己,他或許真的可以分出一分心,給她一個懷抱,如待妹妹般寵著她,護著她…
他垂眸淺笑,生平第一次他覺得自己很可笑,千算萬算算得了天下千千萬萬,卻唯獨失算了他自己,自己是何時跳進了一個僵局?待他猛然驚醒,蘭少已不知不覺住進了他的心裡,而她心裡是否有他的一席之地呢?他知曉蘭少的世界裡早已住了一個人,那位碧眸公子,如今他二人之間的誤會已解,蘭…她會如何抉擇?…罷了…就讓他對自己殘忍點,忘記那擾人的煩惱,就如此下去吧,他與她是否尚存一絲緣份就交由上天來安排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