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也沒想就穿鞋沖下了樓,抓起聽筒。
那邊是熟悉的聲音,略微帶著一些疲憊:“喂,是我——”
“你等等,先不要說!”我急切的打斷了他,擱下話筒拔腿就朝外面跑去。爸爸媽媽在身后目瞪口呆,我也顧不得其他人詫異的眼神,一口氣奔到了他的家門前。幾乎是一秒也沒停地,沖進門前的小庭院,直向門鈴撲過去。
他來開門的時候手上還握著電話,一臉驚訝。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我的幻覺,似乎他的神情里還有一絲驚喜的成分——不過轉瞬即逝。我大概因為跑得太急,只好上氣不接下氣地倚在了門邊休息。
“你怎么了?”他伸手扶住我的肩,關上門把我放進沙發里坐下,轉身去倒水。
我好不容易喘過氣來,接過水狠狠地喝了大半杯,這才抬頭問:“你打電話給我,想跟我說什么?”
他聞言好像小小吃了一驚,突然失笑:“你就為這個跑來?”
“你快說嘛!”
他在我旁邊坐下,說:“只是忽然想起了無淚。過去的幾年我們三個人常常這樣坐著一起聊天,在那之前我和無淚一直一起住在這里。現在這么大房子只剩下我一個人居然開始不習慣了。”
如果心里沒有其他人,即使整個世界只剩下自己一個也不會覺得孤單,因為根本沒有誰可以牽掛;然而,一旦心里有了一個什么人,即使是一間小小的空屋,人都會感到孤單。這么多年來他一直都在孤單,無論身邊是誰在陪伴著。可是至少今天,他給了我分擔的權利。這就足夠了。
“所以,我就來陪你聊天了。像以前一樣。”我捧著杯子看著他,那一刻從心里覺得開心。
他看看我,笑了:“所以,你就從被子里鉆出來陪我聊天了?”
我低頭看看自己——原來穿著睡衣和拖鞋,忍不住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地閉了嘴,他見狀把手放到我頭上揉了揉,我很自然地歪著腦袋像小時候一樣把頭側枕在了他的肩膀上。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的動作,甚至記不清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們變得生疏了……
“記不記得我成年那一天我們三個坐在房頂上說是要看星星,結果無淚跟我就這樣一左一右枕著你睡著了?”我舒服地閉著眼睛,問。
他輕輕笑了笑:“你還說,我怕弄醒你們兩個,就那么坐了一夜都不敢動,怎么會不記得?”
“現在呢,如果我睡著了你也會這么坐到天亮嗎?”
許久,沒有聽到他的回答。忍不住抬起頭睜開眼睛——看到他正低頭失神地看著肩上的我,眼神好像筆直深到我的心里去。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神情,他眼睛里似乎藏著剛剛融化的冰,溫暖氤氳的水汽就在那一刻徹底侵入了我的每一根神經。我將頭深深地埋進他的頸里,他卻抬起手輕輕地扶住了我的臉,低頭吻了下來……這是我第一次這么近地碰觸到他的溫度,感覺好像整個世界忽然寂靜一片,連空氣的流動都沒有了聲音。我屏住呼吸,生怕這種不真實的感覺突然間跑掉,我們又要從幻覺里驚醒過來。
眼淚忽然毫無預兆地流下來,他在此刻更用力的抱緊了我。這時感到身旁似乎有樣有棱角的東西梗痛了我,轉身一看,是他的手提電話——我進門時他屏幕還沒來得及關就這樣扔在了沙發上,顯示屏背景是一張少女的臉:清淡精致的五官,頭發高高束起,深黑的瞳孔里透明得有種水晶的光澤。是銀瓶。數百年來他從來就沒有忘記過她,也從來都不曾想過要忘記她,她已經刻在了他的心里,除此以外再沒有任何人的位置。
對于我,他也許不過只是孤單太久,一時的感觸……
不記得是怎么站起來開門,我幾乎是奪路而逃。他表情錯愕地坐在原地,想開口對我說些什么,卻語塞了,只說:“等等,我送你。”
“不要。”我推開他的手跑了出去。
路上的行人還是紛紛用詫異的眼光看著我——一個穿著睡衣和拖鞋在街上奔的傻瓜。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回去的路上依然還要跑,只是完全不想思考,不想停下來仔細看狼狽的自己。
正跑著,前面有一個聲音響起:“況天涯,請跟我來。”
下了一跳,猛然抬起頭撞見面前站著一名黑衣的青年,身材頎長五官輪廓優美,說他“漂亮”一點也不過分。不過此時我心情惡劣,所以態度也惡劣:“你是誰,你怎么認識我?”
對方有禮地點頭示意,說:“我叫Nick,跟隨箭頭大哥的時候曾經叫流星,你隨便叫我哪個名字都行。”
“你是地藏代理?我爸爸正想找你。”
他搖頭微笑:“可我是來找你的,有些重要事情需要你知道。”
“我?”我莫名其妙地問,“為什么只有我可以知道?”
“跟我來,看了你就知道了。還有,別這么大聲說話,這里的其他人看不到我。”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果然如此。他用手指向著地面方向虛劃了一個圈,被圈住的地方立刻出現了一道幽深的門。
“跟我來。看完我自然會送你回去。”他伸出手。我帶著一肚子疑問跟他走了進去。他帶我走過一條長長的類似走廊的路,指給我路邊的某一扇門,說:“進去看吧。”
……
流星把我送出來的時候,心情沉重得像被滿滿一屋子塵土壓住一樣。將臣說過,我們可以擺脫一種生活,一個地方,卻永遠擺脫不了自己的身份。或許,這樣反而好——如果安然接受該來的一切,對于我不該擁有的,也從此不會有強求的念頭了。
腳步沉重拖沓地走回家,爸爸媽媽在樓下等我。我跟他們點點頭表示回來了打算直接上樓睡覺。可是,忽然發現桌邊還坐著一個人:完顏不破。他怎么又來了……
媽媽看見我,走過來說:“他來了有一會兒了,看你還沒回來打算又出去找你,后來還是聽我們的在這兒等了。”
我木然地沖著媽媽笑了笑,答非所問的說:“我已經想好了,沒事了,這件事就這么算了。沒事了。”
她不懂地蹙起了眉頭:“什么就這么算了,沒事了?你在說些什么?”
“媽媽,我想睡覺了。明天早上醒來就會不記得他了。沒事了。”
她的表情從訝異漸漸凝固成擔憂:“天涯……”
“媽媽晚安。爸爸晚安。”我轉身跑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