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都不寫日記。
因為時間對于我完全沒有意義,每一天的重復就是為了迎接下一天以同樣的姿態到來——而日子這樣無聲息地流逝過去,根本沒有必要刻意的記下什么來。一直都以為,我生命里值得去紀念或者去記住的所有一切都已經在前半生耗盡,剩下的時間不過是日復一日單純的疊加。也只有這樣,生命對我來說才會顯得不那么漫長,不那么空白,不那么拖沓。
但事實就是這么諷刺,往往自己“以為”的,總會得到相反的結果。
很多次,我都在問自己,如果當年從況天佑手里接過這個孩子的時候能夠預料到今天,我會不會拒絕?
不會。答案是不會——即使給我再多次機會重來,我也會重復當時的選擇。不是不后悔,而是可以后悔的時機已經過了,就算可以挽回當時的決定,也已經挽回不了自己的心。很多事情根本沒有亡羊補牢的機會,哪怕重新來過,也一樣無法改變。
其實從最開始就很確定,自己或許有能力好好照顧她,但卻不一定能夠給她幸福。因為完顏不破背負的不只是數百年纏繞在身體里的記憶,還有自己已經對一切感情望而卻步的心。
可是她不一樣。每次想到她,心底里就有種想要微笑的感覺。但是,恐懼和溫暖常常在心里交織著相持不下,無謂的躲閃和抗拒后,居然是舉手投降,再次眼看自己淪陷下去。如果一定要我給一個理由,我想也許是因為對她從來就不設防。等到我真正開始防備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太晚,或許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借口讓我們為自己的決定做出合理的解釋。無論是否自欺欺人,至少,有了個讓自己名正言順沉溺下去的借口。
以為自己八百多年的孤單已經形成了習慣,可是她讓我突然明白過來:孤單永遠不可能算是一種習慣,而只是……一種可以被改變的狀態。說實話,她算得上是個很讓人頭疼的麻煩女人,我因此稀里糊涂做了太多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舉動:比如刪除手機里的照片,比如像個失戀的小男生一樣旅游散心,比如跟一個莫名其妙的小子吃醋,比如從街邊把她拎回了家,再比如,為了她的一碗面情緒失控……
可是,想到這些,忍不住又從心里浮上那種想微笑的感覺——不過不一樣的是,這次不再帶著恐懼,而是如影隨形的伴隨著即將得而復失的刺痛。
此刻她正在我身邊甜甜地睡著,不知夢到了什么,時而皺了皺鼻子,時而又彎著嘴角要笑。好不容易哄她睡著,她的手還緊緊抓著我,好像怕我突然間消失。真是孩子氣的固執。
手臂有些酸了,可是不敢翻身——怕沉睡中的她被這么驚醒過來。這么多年以來,這是第一次,我空蕩蕩的大床上有屬于另一個人的體溫:而那個人正像個孩子貪婪地抱著她的糖果一樣,連睡著了都不松手。
昨夜爭執得太激烈,我們都沒睡。今早她居然乖乖的要陪我去圖書館——一直安安靜靜坐在我旁邊,只是,就連起身換本書她也要寸步不離的粘著,那副生怕我走丟的樣子想來都忍不住要發笑。整整一天,我們都努力的開心著,盡力不去想明天以后的一切。她沒有再進我的廚房,小心翼翼地,不去觸及可能留下任何特殊回憶的地方。
坐在窗臺看星星時,她掰著我的手指問,今天可不可以睡在這間房里?看她的樣子,我心里猛然一疼,只抱緊了她說,放心睡吧,我一直坐在這里不會動。
她歪過頭看了看我,笑著說,還是不要了,不然我怎么能趁你睡著了溜走呢?
……
給她鋪好被子,說著說這話她就這么賴在我懷里睡著了。身邊,聽著她均勻平穩的呼吸,我也安心地閉上了眼睛。從來沒有哪一個夜晚像今天這樣讓我覺得安然睡著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也從來沒有哪一個夜晚像今天這樣讓我不敢入睡。
天微亮,身邊的她動作很輕地起來了。
我沒有睜開眼睛。因為不知道在這樣一個場合應該說些什么做些什么,或者是一怎樣一個姿態迎接不得不到來的告別。
或許她也希望,在我睡著的時候離開。
她似乎吻了吻我的臉,然后輕輕下床離開了房間。腳步很輕。一定是怕吵醒我,所以沒有穿拖鞋,光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吧……
終于還是忍不住起來了,剛剛走到樓梯邊,門口輕微的響聲正在提示我她已經離去。
她住過的房間還是像她沒來過時一樣整潔,她沒帶來、也沒有帶走什么東西,整個屋子還是和以前一模一樣,好像她從沒來過一樣,找不到一絲痕跡——除了床邊擺的整整齊齊的拖鞋。她沒幫我收拾過衣服,沒幫我整理過柜子,沒幫我打掃過房間,甚至沒有動過房里的任何東西……刻意地,沒有留下任何可以讓人回憶的細節。她希望我的生活沒有過改變,這樣,以后的日子或許會平穩一點。這個自欺欺人的家伙!要知道很多回憶,根本就不需要線索,因為已經刻在了心里,不需要任何事物的提醒……廚房里,還留著那一碗早已經僵掉了的,一整天以前的面。
在窗前呆立許久,我坐在寬大的窗臺上,一根一根地,吃掉了那碗面。
我,是不是也該去參加婚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