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被允許看到無淚的時候,她已經是彌留狀態。
雪白的床上,雪白頭發的無淚靜靜地閉著眼睛。她已經沒有力氣再活動,甚至不能再說話,只是左手死死地抓著右手的手腕——那是永恒心鎖曾經停留的地方。
八百年。與心鎖做伴了八百多年,她的手腕上終于只剩下空蕩蕩的風聲。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無淚為什么會用禁咒?”我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問旁邊一言不發的不破叔叔。他們實在有太多我不懂,也沒有辦法理解的秘密。
不破叔叔沒有回答我,只說,“她沒有多少時間了,你要記得我對你的請求。”
“你為什么不告訴她,關于還陽禁咒的事情?”一個聲音從背后傳來,是在劫長老,“天涯,還陽禁咒跟你也有些淵源。那是你母親的師叔何應求年輕時寫的一段咒法,因為違背了世間萬物生滅的定律,被視為禁咒。不僅僅在這里,即使在人間或者地獄,都不能用這種逆天而行的邪惡咒法。完顏無淚這一次錯得實在太離譜。”
“那,用了會有什么后果?”
在劫長老搖搖頭,說,“對于施咒的人不會再有后果。因為一旦施咒成功,她將不再存在于這個世界上。你明白了吧,這就是一種私自交換生命的法則。”
我難以置信的看著床上的無淚。她想交換的是……
“無淚,我知道你聽得見。你想見真悟一面,對嗎?但從他帶著你來到我這里求我救你的時候,你們自己已經選擇了這條路。他向我承諾將忘情棄愛,得以保你永恒的生命。我也說過,永恒國度是極樂,要到極樂,必須先嘗過極苦。沒有了心鎖,你活不過明天日出了。我趕回來,也就是為了看你和我的心鎖最后一眼。現在我要走了。”在劫轉過頭,面對我,“天涯,你要記住在這里發生過的一切。我這次離開,不知道什么時候再回來。我要告訴你的話就是,他們已經沒得選擇,可是你還有。”說完,他的身影像水一樣隱去,消散。我的左掌心不再灼熱。他走了。
原來永恒心鎖再次快速衰竭,是因為禁咒……我曾聽說過,真悟大哥當年在在劫長老的幫助下把生命能量都注入心鎖,換無淚的生命。其實活下來的并不見得一定幸福。漫長的永恒生命,卻要每一刻都在沒有盡頭的思念中度過。死去的,或許才是真的解脫。這是無淚的選擇,見愛人一面,然后死去。
但是我卻猜錯了。
無淚盡力睜開眼睛看向我,手指努力地微微抖動。她有話說,而且是對我一個人說。
我扶下身去抱住她,耳朵緊緊貼在她的臉邊。至聽見她微弱的聲音,卻不是從嘴里傳出來的。
“天涯,我的法力被廢除了,還好,還可以有一點點能量讓你讀心。能量太有限了,你盡量感應吧!我是看你長大的,你是我在這里唯一的朋友。我這次施用禁咒,不是想交換真悟。八百年來,他的生命就在我身體里,我們一直相依為命,我并不孤單。我想用命換回的是,銀瓶……我知道大哥找過你,原諒我用我的法力感應了你們談話的內容。這么多年,哥活著都是為了陪我,只有我知道他承受的有多重。我不在了,他肯定不會再留下去……如果有銀瓶,哪怕只是一秒鐘,或許都會讓他開心一點,哪怕一點點也好。……現在,我只希望你……答再我哥的請求……收了他……是到如今死或許是唯一的解脫……我不應該在要哥不快樂的活著…………”
……
無淚的呼吸停止,我再也感應不到任何一點訊息……
不破叔叔輕輕抱起無淚,吻吻她的額頭低聲說,“都結束了。”
……
盤古的夕陽還是那么火紅火紅,血神撲棱著翅膀盤旋在這座冰藍色柵欄的小屋上空。笛子孤單的躺在院子里的秋千上。不破叔叔拉著我的手說,去盤古墓。他橙色的瞳孔里有像被風沙吹過一樣的冷寂。
我知道到了必須面對的時候了。無淚臨終的請求,還有不破叔叔的決心。我們一言不發的回到了盤古墓。除了我和在劫長老,沒有族人能夠闖入。不破叔叔想要在那里安安靜靜的灰飛煙滅。
“動手吧。”他站在空曠的墓室里,背對著我站著,聲音疲倦但堅定。
我突然沒有預兆地落淚了。箭頭叔叔說的對,我,天涯,根本不像一個盤古族人。我也有太多執著的牽掛和感情,有太多不能夠用理智作決定的時候。
我不懂無淚和不破兄妹的選擇,但是我覺得我應該相信并成全他們。因為快不快樂,只有他們自己有權去決定。
我閉上眼睛,舉起微微顫抖的手,合十,啟動天雷陣。
“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誅邪……”
神龍破空而出,呼嘯著劃破盤古墓死寂的空氣像箭一樣直沖下來,不破叔叔張開雙臂,似乎要擁抱等待已久的解脫。神龍忽然直直地摔在了我面前,塵土飛揚里,箭頭叔叔掙扎著爬起來,嘴角緩緩溢出殷紅的血。他扶住墓室的墻壁,努力支撐著重創的身體,微笑說:“完顏不破,我跟你其實不是很熟,我根本沒有打算要幫你這個忙……還有你啊小鬼,幸虧你只用了不到三成的功力,不然我這一掙脫天雷陣,非死不可。”
“箭頭,幾百年了,你還是這么感情用事。”不破叔叔的眼睛在那一下濕了。
我扶起搖搖欲墜的箭頭叔叔,他撐著我的肩膀說,“你們一大一小,都這么不懂事。有我在,一個也不許死。”
“你救我,未必是好事。這里對于我來說,早已經是一座空城。還有天涯,她在這個世界里生活,真的會快樂嗎?”
突然,我們的身后響起一個低沉渾厚的聲音:“離開這里。完顏不破,帶著況天涯永遠離開這里。”
我回過頭看到一個中年男人,眼神寧靜,體態軒昂,有種驚人的魅力。
“將臣。”箭頭叔叔已經叫出了聲。
就是被囚禁在盤古墓中的第一任族長,也是盤古的叛徒,將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