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臥桃花島,忘盡前塵路,幾度雲捲雲又舒。
十里桃花林,朵朵桃花隨風飄落,劃出一道道美麗的弧線。一清雅女子在林中撫琴,琴聲醉人沁入心扉,一白衣男子在樹下添香飲茶,猶如畫中謫仙。
突然之間,林中起霧,霧氣重重遮住眼眉,眼前的美好景象不復存在,只見女子抱琴而立,幽怨地念著:“人生若只如初見,,,,,”他伸手去撫那女子的後背,努力想看清她的模樣,女子剛要轉身,畫風突變。
似乎是到了懸崖旁上,原本溫柔典雅的撫琴女子面目變得猙獰,指著倒地的另一女子道,你愛的竟是她?!隨後,便將那女子推下懸崖!
他只覺心痛勝死,萬念俱灰。眼見那白衣男子如行屍走肉般走到崖邊,望向那無底深淵,伏身而下。霎那間,自己像被什麼吸了出去,眼前一片漆黑。
真是個駭人的惡夢呀!醒來時,他發現自己躺在木牀上,穿著單薄的白色褻衣,後背已被冷汗溼透。手上摸著豔粉色的綢鍛被子,他不知自己沉睡了多久,彷彿有恍如隔世的感覺。看看四周,一切都是陌生的景象,古香古色的紅木桌椅,書架,衣櫃,,,,他仔細回想自己是誰,這裡又是哪裡,可怎麼也想不起來。
這時,門突然被推開,一個小廝模樣的人端著藥碗進來,看到他坐了起來,喜道:“少爺,你醒了!”一聽對方叫自己少爺,他更是摸不著頭腦,一著急竟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那小廝連忙奔了過來,輕輕捶打著他的後背,又喂他喝了端進來的湯藥。他感覺口中奇苦無比,熱滾滾的湯藥彷彿直接燒到了腸子,有種胸中似火之感。他剛要開口問話,小廝已經搶先說道:“少爺,現在是民國1923年,這裡是李府,你叫李阿崔,今年二十歲,是李家獨生子,尚未娶親。父親叫李慶永,母親叫姚竺襲,老爺共有九房姨太。李家專營藥鋪,賣長生不老的保貴丸,你有兩個好朋友,一個是,,,”
他聽得嘴巴張成了“O“型,打斷道:“等等,你,你怎會告知我這些?”小廝恭敬道:“少爺,你自八歲起撞了邪穢,不定期的就要暈倒,醒來後便會記憶全無。你通常都會問這些話的,夫人便叫我們下人熟背下來,您一醒來便說給您聽。”
他驚訝地愣了半晌,不知該怎麼接話,喃喃道,我,這是失去記憶了?望著自己已經生活了20年的家,竟都如此陌生。像個傻子似的,關於自己的訊息竟全是從別人口中得知。
他不相信似地攤開手,又落下,手心觸著被面的涼感是如此真實可靠。至少,還活著,不是嗎?那個夢中的自己彷彿已經死了,而如今一切都是如此鮮活了。
李阿崔?他的名字。一個人的印記,都來自他的名字,是別人用來鞏固自己輪廓的標誌。
掀開餘溫尚存的被子,李阿崔緩慢地下了牀,感覺渾身一激靈。小廝連忙爲他披上了外衣,又幫他穿好鞋子。站起身來,一種疲倦無力的感覺在全身蔓延,逼得他只得躬下了腰。
而此時,對面的銅鏡恰到好處地幫他重新認識了自己。寬厚的額頭,濃濃的眉眼,鷹鉤鼻,不薄不厚的嘴脣。看來自己長得還不錯,而且屬於非白麪小生那一類的。
李阿崔輕咳了幾聲,問向眼前之人道:“你叫什麼名字?”小廝忙道:“少爺,打小便有四個僕人侍候你,分別陪你練武、讀書、出遊和日常的,你懶得起名便叫小一、小二、小三、小四,奴才正是小四,伺候您日常的。”
李阿崔點點頭,又問:“小四,我睡了多久?”
“少爺睡了三天三夜,這次是與那一凡少爺喝酒時突然暈倒的。你被帶回後,在大太太房中待了許久,後來便被擡回自己房間沉睡了。”
一凡?喝酒?暈倒?大太太?怎麼一點都想不起來,大腦中一片空白,半點零星片斷地影子都沒有。他現在就如剛出生的小孩一般,一切都是全新的,過去和未來都是空白,也許能把握的只有現在。
李阿崔回過神又道:“那我原來是個怎樣的人?這些年,我都是如何過來的?你說的大太太可是我娘,她現在在何處?”許是一下子說了這些話,他又開始咳嗽起來。
小四忙上前輕捶李阿崔的後背,寬慰道:“少爺,你莫要著急,日子長著呢,慢慢您就都會熟悉了。說起少爺您,小的文化少,不會說,反正就像戲文裡說的‘今朝有酒今朝醉’那種,基本每天就是吃喝玩樂。書也不愛讀,功也不愛練,小一他們都被您給遣散回家了,只留我一個人伺候。”頓了頓又道:“對了,大太太就是您的親孃,你是李家唯一的兒子呢。”
“那我是如何便暈倒的,多久會暈倒呢?”
“這,小的也不知。您8歲那年,有一紅衣女道士說您患有失魂癥,七魂中少了一魂,不能長久地保留您的記憶。因此,隔個一、兩年便要失憶一次。”
七魂六魄是一個人原神凝結之根源,少了一部分當然會有所缺失。如此解釋也甚合理。李阿崔心想,可我並不信什麼鬼神之事,便是人們無法理解的事都賴在鬼神上罷了。
既是這樣,雖是李家唯一的子嗣,可卻擔個有病的名聲,李家事務應也是不準他插手的。怪不得會整日只知花天酒地了。吃喝玩樂,也許是許多人嚮往的生活,特別是在當前的亂世,生命於朝夕之間便會失去,能夠享齊人之福,每日尋歡作樂該有多好?!
可李阿崔從心底深處出現個念頭,他不想這樣。那該多麼無聊,無聊,卻是比死亡更痛苦的事。他厭煩無趣的人生,他想讓自己看起來“有用”,也就是所謂的有價值。男子漢大丈夫,或建功立業,或振興家族,或嬌妻美妾成羣,總之,不該是碌碌無爲的。
李阿崔在屋內來回走了幾步,仍覺吃力,便又坐了下來。想著自己這副身子骨兒縱是要強也無用,還是先養好身子再說吧!既然無論何人何事,現在對於他都是空白。還不如給自己重新活過一次的機會,他每次醒來都可以選擇過不一樣的人生,反而要比普通人刺激百倍,不是嗎?
這樣想來,李阿崔心下一片釋然。
這時,走進來一個婢女,稟告道:“大太太聽說少爺醒了,叫您去見她。”
李阿崔很高興,看來娘是最疼兒,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能見到孃親,總會有些熟悉的感覺,他連忙讓小四幫他穿好了衣褲。跟著婢女出門而去。
李阿崔穿戴整齊,推開房門,望著四四方方的庭院,倒有些不真實。他怎麼也不敢相信這是自己已經生活了20年的地方,毫無熟悉之感。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充滿清冷的味道,正值秋日,庭落裡鮮有綠色的影子,天空是陰沉的,襯托著整個庭院也在烏雲籠罩之下似的。
他不知道,如今看來平靜無奇的四方院裡,卻會帶給他怎樣的驚濤駭浪,他的人生又將被怎樣的顛覆和改寫。
院落很大,院子卻出奇的安靜。一路走來,除了每個房間裡都供奉著的畫像,沒有見到房間裡住的人。
婢女引著李阿崔走過別院,來到一處空空蕩蕩大院,離主宅稍偏,院中並無花草、假山等尋常景物,淒涼之感襲來,地面上畫著一符八卦圖,裡面標註著各種令人費解的符號。門上懸掛許多帶符文的符紙,感覺甚是鬼詭。李阿崔在婢女引領下,來到門前。他清了清嗓,艱難地試了半天,仍是不太習慣叫一個“陌生人”爲娘,豈料裡面傳來一聲“進。”他便推開房門。
走進屋內,李阿崔打量四周,見牆壁上掛著一紅衣女子的畫像,畫像上還有燭火供奉,再瞧那女子兩隻眼睛炯炯有神,似乎能看穿人心一般,櫻桃小口,臉頰紅嫩,很是招人喜愛。只不過,女子以一手拿花遮鼻,未見全容頗感遺憾。這時,裡屋傳來幾聲咳嗽,李阿崔方覺自己欣賞這畫入神,竟忘了此來是爲了向娘請安。
他便邁入內屋,聲音由牀上傳出,牀頭以帳簾掩住,李阿崔未敢直視,雙腿跪地喊了聲“娘”。
“轉過身去。”帳簾後傳來虛弱的命令聲。
李阿崔忙轉身,“脫下外衣。”聲音又命令道。李阿崔有些納悶,但仍是按娘說的做了,露出**的後背。屋內一陣沉默,接著,他似乎聽到很微弱的嘆氣聲。
“你剛剛在看什麼?”聲音發問道。
“沒什麼。”李阿崔撓撓頭道“我是在看娘牆上的畫。”
“哦,你覺得畫中人長得如何,是否貌醜遮羞呢?”
李阿崔聽此發問,心想娘供奉那人不會是李家先祖吧,自己無意中盯著看冒犯了?便恭敬答道:“孩兒沒覺得她貌醜,反而應是俏麗無比,纔不覺多看了幾眼。”
接著又是一陣沉默,“我身體不適,近期就不必來見我了。你也且好好養養身子,不要隨意走動。如需銀兩從李管家處支取即可。”那聲音道,又劇烈地咳嗽了一陣,吩咐道“好了,你退下吧!”
李阿崔從母親房中出來後,心中充滿疑問。母親未問他身體如何,卻是些不相關的閒話,而且對他態度冷淡,全無親切之感。他轉念又想,可能也是自己久病,大家早已習慣。那就養好身體再說。
就這樣,日子一晃過了月餘。生活倒也是平靜如斯,他人都不曾來探望,只有一個小四日夜陪伴他。
白天便是看些報紙雜誌打發時間,好在雖然不喜讀書,字還是都識得,儘管失憶,識字卻是帶不走的技能。報紙上盡是些軍閥間打仗的消息,今日哪個軍閥又佔領哪個縣,更換了縣長,明日哪個大帥又集結了多少軍隊之類。
除此之外,李阿崔還從小四處,瞭解了一些李府日常的情況。
躺了這許久,身子也漸漸不那麼虛弱了。李阿崔下地來活動活動手腳,感覺比躺著要好多了。於是,便走出房門在院中閒逛。
李阿崔記得,每個房間都供奉著畫像,而且香火鼎盛。他便走進一個房間,隨意翻閱畫像下面擺放的冊子。
原來,這是本記述畫像之人生平過往的日誌。
日誌記載,此人乃李家先祖李慶遠,被稱爲“活祖仙”。共活208歲,最後化仙而去。一生娶妻80位,後代200餘人,日誌中還配有清朝兩代皇帝給予的嘉獎,以及當時外國記者採訪的照片。看來李家便是靠此人的名聲確立如今的地位的。
日誌旁還有些別的小冊子,上面都打著紅叉,還貼著封條。李阿崔好奇之心欲盛, 便撕開封條閱讀起來。
書中道,李慶遠實爲白蓮教妖女,善於蠱惑人心,白蓮教被鎮壓後,她爲藏身,女扮男裝,假意娶妻,實際與妻子分房而睡,沒人知道她真實的身份,她騙化當地百姓,自己已活了200多年,村人愚昧竟然信以爲真,一傳十,十傳百,竟引來朝廷的關注。白蓮妖女怕身份泄露,才假說渡化爲仙逃之夭夭。
另一說法是,李慶遠原名李清遠,實爲茅山道士,因私自練習長生不老之術,被趕出師門,但他執迷於此,此術實爲渡魂之術,陰損無比,專靠搶奪他人身體達到長生不老之目的。他爲掩人耳目,便走遍天下尋找長相相似之人,不斷渡魂,假說自己能長生不老,以騙取兩任皇帝的信任,以求過上豐衣足食的生活。
第三種說法是,李阿崔正聚精會神地讀著,卻被小四的聲音打斷:“少爺,這些均是誣衊祖上的書,老爺是要寫書之人在祖先畫像下懺悔的,不許他人翻閱。”